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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耀:滚在刺刀尖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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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7 04: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五一大扫荡”是日本侵略者对冀中抗日根据地一次罪恶滔天的摧残,是中华民族在20世纪经历的一场浩劫。尽管过去60年了,我们无论如何不可把它忘记。
    凡经历过这场浩劫的人,都能记得当时流行的谣谚俗语:
    比如:无村不戴孝,户户闻哭声;出门必过路,夜观岗楼灯;
    比如:经过五一大扫荡,不死也得脱层皮;军民本是一家人,都在刺刀尖上打“愣愣”;
    比如:下了碾子上磨,过了筛子过箩。等等。
    我不只一次听到老红军说:就是万里长征,也没有这次扫荡残酷!
    关于这次扫荡,抗日战争的史书上,或简略几笔,或挂一漏万,很少能反映那一时期的具体真实。对那些持有“只宣传胜利,不宣传失败”的观点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现在,友人约我写一点相关回忆,以纪念党的八十周年,这当然是件很有意义的好事。但是,我没有掌握全局的条件,只能就个人的亲见亲闻,说说我的经历,说不定依然是挂一漏万。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地图上的两颗“人头”

    1942年春季,我在冀中警备旅(兼第六军分区)锄奸科当干事。那时,干锄奸科这一行的,可以到处“乱闯”。有一天,忘了是为点什么,我闯进了分区司令部的作战室,值班参谋本来认识,点头让座。我还没顾上坐,便给挂满一墙的地图吸引住了。这是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一张一张地拼接起来,钉在墙上。上面还用大头针插着许多三角小旗:红色是我们部队;蓝色的是敌人。
    我大吃了一惊:我们插着红旗的六分区根据地,只剩下一小点了。
    这是张全分区的敌我态势图。它西起石家庄,东至衡水滏阳河,南至宁晋县城,北至沧石公路,蓝旗像黑森森一面大网,覆盖着横七竖八的点/线。大网中间还穿插着两根粗黑线:一根是沧石路,一根是石德路,上面糖葫芦似的穿着大串敌人据点。
    这一张大网,从石家庄往东卷空铺来,而在其正中偏左,却破开着两个“大洞”,形象很像两颗“人头”:在石德路南的一颗,像个戴草帽的;夹在石德路与沧石路中间的一颗,则像个戴毡帽头的。这两颗“人头”就是我们现存的六分区抗日根据地。它所占面积,仅在纵横五六十里至七八十里之间,各约现在平原上半个县那么大。作为分区一名锄奸干部,我一直不曾想到,我们已陷入严密的天罗地网之中了。
    当初,我们六分区可不是这么一丁点,1940年时,六分区共辖十一县,西从正(定)获(鹿)东至深(县)冀(县)南达滏阳河,北至束鹿/晋县,东西长230里,南北最宽达115里,共6000平方公里面积,人口约230万。可是,敌人连年用“火网蛛网的囚笼”加“强化治安”再加步步为营的“蚕食政策”在政治/经济/军事一齐上的“总体战”侵蚀下,我虽历经拼死抗争,终被挤并压缩,剩下这两颗“人头”了。
    近年,我从吕正操的文章中,获得这样一串数字,即:以1942年年中计,敌人在冀中共建了1773个据点与碉堡,据有铁路1539里,公路15166里,挖封锁沟、筑墙8373里,用这些,把冀中切割成2670个小块。可以想像,我们这两颗“人头”已成怎样一幅景象。
    当然,我也清楚:在敌人大网的笼罩下,还活跃着我们的县区游击队,还有十分精干的党政干部,钻入敌后之敌后,一砖一瓦地为革命筑基拼搏。在六分区之邻,还有七/八/九/十四个分区,还有深(县)武(强)饶(阳)安(平)一大片中心腹地;同我们六分区一样,每分区都保持着两个主力团,还有以吕正操/程子华为首的军区指挥机关;更不要说还有互为支援的北岳/冀东/晋冀鲁豫等诸战略根据地了。所以,敌人的大网不可能把我们征服,我们仍是有力量/有人心的。
    然而,尖锐的问题是,敌人还在继续疯狂地向我们进攻呢。它还在每日每时地加筑据点,增修公路,拼命地向我两颗“人头”挤压。而这两颗“人头”此时此刻显得多么孤独多么单薄啊!
    我望了望值班参谋。他正安静而从容地望着我,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安。于是我引发了另一个反应:他的神经真是坚强。在这样的地图面前,居然还能坐得住!试想,只消四周敌人齐头并进地往里一挤,我们的部队---那几面疏疏落落的三角小红旗,不就像风前蜡烛一样,飘忽一下就熄灭了吗……
    但是,我立即暗暗自惭了。大街上的战斗部队还在正常操练,他们雄壮地喊着“一二三四”,豪迈地唱着军歌,那“踏踏踏踏”的脚步声,直从窗外传来。在这些勇士面前,你一个锄奸干部,有什么值得失惊打怪,心旌动摇的呢?
    我在辞了作战室往回走的路上,仍禁不住想,前十多天,司令员王长江在军事形势报告中承认:敌人的第五次“强化治安”及其“蚕食政策”是极其恶毒残暴的,但也是成功的,根据地确在日益缩小。这说明,敌人已接受了往日的教训,他们的“九路围攻/铁壁合围/篦梳扫荡”等等一系列“鲸吞”政策,都失败了。而近日,他们改变了方法。我们必须做好精神准备,拼尽全力,与敌人作殊死搏斗……他所说的,正是这张地图上显示的严峻形势啊!
    事隔60多年,至今留在我心上的一个极强烈的愿望,便是想法子把当年这幅地图找到,好好装裱起来,张挂于我们的大展览馆,以使后人看看那份严峻,那份“星罗棋布,沟路如网”的态势,以及它所反映着的那一份战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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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松松垮垮“地狗子”

    “五一大扫荡”虽说开始于5月1日,但就两颗“人头”说,情况又各自不同。夹在两路中间的深南这一颗,较早卷入了“铁环阵”;至于石德路南的束冀一块,因非敌之主攻方向,待到深/武/饶/安大战初告结束,敌人才把重兵移过来。其时已是麦收刚过,秋苗渐长的季节了。
    当时,分区主力警备旅,已分为两个部分:旅直属队及一团(此团为野战大团,有十四个连)分在深南,主要领导都在这边。二团(新缩编的基干团,五个大连)则由旅政委旷伏兆率领,在路南的束冀活动,并组织了一个临时指挥部。战备极端紧张,机关大大缩减,体弱病残及非战斗人员,都做了分散安置。恰在此时,我和其他数名干事,被召到政治部,命令到县区游击队去“检查工作”。不久我便悟到,什么“检查工作”,不过是精简机关,保存力量的方式罢了。
    我那时年轻有干劲,凡事严肃认真,当夜就背起小背包,来到了束冀县七区小队。
    七区小队约30人,三个班,由一名叫王丐的副政委率领。每人一支步枪/两三枚手榴弹,弹药杂而少。大部分人穿便衣,穿军衣的也是有裤无褂。战士们见了首长,连个“敬礼”都不会,纯是一群“拿着枪的农民”。
    我那时17岁,尽管像个娃娃,却军装笔挺,皮带帽徽绑腿齐全,在他们中间一站,不但是鹤立鸡群,还生了点“钦差大臣”的气派。
    其实,外表还在其次,这区小队的自由散漫/吊儿郎当,排着队还吸烟的样子,着实令人看不入眼。过了几天,我便给副政委王丐提意见,要整顿作风,加强纪律,反“扫荡”这么紧张,散漫下去会吃大亏的。
    王丐近30岁,是个倔人,我的话他显然不爱听,可也不辩驳。我见他没有动作,又再一再二地催。终至使他一见我便撅起嘴来,本应和我商量的政务,也不跟我商量了。这当然也引起我的不满。
    七区区委书记来了,他是区小队的政委,生得白净秀气,像个文化人,和王丐关系很好,一见面就笑哈哈地叫他:王八盖(丐)儿。他二人咕咕了大半天,傍晚,在辞去之前,约我谈话,淡淡地劝我说:区小队本来就是游击队,有点游击习气在所难免,不能按正规部队一样要求。王丐同志是个直人,跟他谈话得注意方式……然后很客气地握握手,走了。这给我一个突出的印象:王丐告了我的状,而区委书记是站在王丐一边的。便不由地想:这支连伪军都叫他“地狗子”的队伍,还真的挺难弄!
    这中间,敌人已“扫荡”过几个回合,是偏师佯动性质,未大动干戈。而区小队在“扫荡”中钻来钻去玩“油”了,依靠着老乡/亲友提供的消息,发挥人少/地理极熟的优势,灵活的穿插机动,跟敌人捉迷藏。滏阳河北情况一紧,我们就跳往河南,河南敌情重了,我们又跳回河北。敌人没有碰到我们一根毫毛。这地区水足地肥,青纱帐发育得很快,眼看大棒子已长到三尺高,红高粱挺到与人头齐,更增加了我们迂回转移的方便。
    敌人终于动了真格的,忽地四面都出现了敌寇大队,情势骤然危急。我们区小队赶紧钻了青纱帐。一日,正在青苗地里穿行,刷拉拉迎面插来一支部队,脚下生风,声威虎虎,很吓了我们一跳。细看,原来是自己人---警备二团开上来了。我们连忙闪在路旁,让他们通过。
    未久,一副门板扎成的担架过来,我一眼便认出躺在上面的旷伏兆,便扑上去叫:旷政委---旷伏兆我很熟。原锄奸科长来自江西苏区。锄奸科掏汉奸的时候,得了一副“麻将牌”,我们把它改造成“军棋”。旷伏兆爱棋而争胜,常来锄奸科同我们杀几盘。
    此时,他问我:你在哪里?
    我答:束冀七小队。并指指我的伙伴。
    他把手一挥:跟到后面!
    区小队的战士都英挺起来了,大部队就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靠山,早晨逼来的紧张,一下子全变成了轻松。待到二团的队伍过完,我们区小队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枪扛在肩上,雄赳赳地跟在了后面。
    又走了三四里,快到滏阳河了,侦察员报告,前头不远处的大堤后面,窝有大股鬼子,暂时动向不明。部队于是戛然而止。旷伏兆从担架上爬下来,上了坟头,拿望远镜向远处眺望,一脸的严峻神色。恰好旅部作战股的王参谋过来了,他身高马大,面目俊伟,腰插红绿两面小旗,阔大的步伐把土块踢得冒烟。
    我拦住他问:旷政委负伤了吗?为什么坐担架?
    他一笑说:没!痔疮犯厉害了。
    说着,在后卫兜了个圈子,又匆匆往前赶。我便随了他赶到前面去。
    旷政委从坟头上下来,跟二团林海清团长及王参谋低声说了几句。团长立即给后卫三连下命令:你们改作前卫。
    三连长立地转身叫:七班,头前开路!
    七班战士刷地站出来,“咔嚓”一响,齐齐将刺刀插上了枪头。
    王参谋抽出小绿旗,挥臂向北一甩:走喽!
    然而正北没有路,只一洼齐人高的玉米,但部队一个蛟龙摆尾,直朝玉米地冲去,随着泼剌剌一阵响,玉米大洼立即踏出一条三尺宽的道路来。整个部队风涛翻滚样一直向北卷去。
    这天夜晚,我奉旷政委之命,告别束冀七小队,回归警备旅来了。部队当夜跨过石德路,向着我们在深南的“人头”疾进。这时候,旷伏兆大约已经知道:在这颗“人头”上,已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他是来火速救急的,而我还在完全的懵懂之中……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我曾有机会路过束冀七区,就在南土路口附近的一个村庄(可恨村名忘记了),突见墙脚下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高只三尺,刻着歪七扭八几行字:在“五一扫荡”中以王丐为首的七区小队,被数百强敌在此包围,激战竟日,无一人投降,全体壮烈牺牲……
    我站在碑前,默立良久,铁一样沉重的心在下沉下沉。呜呼!我为之撅嘴了二十多天的那支散漫拖沓的区小队,竟是如此悲壮地结束了生命的!对于我们的人民,我们的战士,对于他们品格的伟大崇高,往往连我们自己都小瞧了/低估了!今天,又过去了50多年,那块三尺小碑,还立在原处吗?但愿这代表我们民族精魂的标志,未能被轻忽而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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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连番浴血

    以后的几天中,警备旅二团一直贴住石德路,在它的两侧辗转潜伏,所驻村庄都距据点很近,多则三五里,少则一二里,听得见火车的嘶鸣,晚上望得见一溜溜岗楼上的灯火。我们一进村,便掘壕备战,严密封锁消息,禁止任何人外出。敌寇重兵都入根据地“扫荡”去了,他的巢穴地带倒成了我们最安全的地方。
    一天,忽听说宣传科长刘子英来了。他原是跟着旅直及一团在深南活动的,而今忽来二团,该是为加强路南指挥部的政治工作吧。我急忙去看他。谁知很让我吃了一惊:他一身“紫花”裤褂,换上便衣了!方圆脸上,箍条旧毛巾,看上去很刺眼。
    他一见我便极亲热地叫:哈哈,徐光耀!你从哪里来呀?
    我答:从束冀七小队。
    他随口问:情况怎么样?
    我一听,以为他要听我检查工作的汇报,忙掏出小本儿,按照写好的提纲,把七区小队怎么自由散漫,怎么不成个队伍的样子,很郑重地说了起来。但我很快发现,他精力完全不集中,刚听了七八句,便摆手说:好啦,我还有点事儿,改日再说吧。迳自去了。
    当夜,就听到参谋们悄悄说:我旅直及一团在深南遭到巨大损失,旅长王长江和参谋长叶楚屏下落不明,一团团长被俘,副团长牺牲,队伍溃散。同时被敌人搞垮的,还有四十地区队和深南县大队等等。
    真像天塌了一样,震得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又实在不能不信。怪不得刘子英那么的惊魂不定,他是刚从九死一生的大难中逃脱出来的呀!怎么会有心听我的汇报呢。同时也感到,我在束冀七小队的二十多天中,实在混得过于轻松和懵懂了。
    多年之后,我才从战友的叙述及资料中感知:警备旅旅直及一团的那次遭际,那个战斗历程,是绝不应浑浑沌沌不向历史作个交待的。那确乎是一次溃灭性失败,它失败得多么惨烈悲壮,又失败得多么灿烂辉煌啊!
    在急难中打的第一仗,发生于深南县西河头。
    八千鬼子精兵,附坦克四辆/飞机三架,将我警备旅直属队及一团二营(欠一个连)团团包围。这是以一对十的苦战。在旅长王长江/参谋长叶楚屏的掌握下,二营营长林子元具体指挥,与大炮/坦克/飞机鏖战竟日,打退敌寇波浪式冲锋30余次。在敌四辆坦克冲进街里横冲直撞的时候,我战士怀抱手榴弹,滚上去,将其一辆炸毁,吓得其余三辆掉头就逃。战士们还用步枪将俯冲的一架敌机击伤,拖着长烟溜掉。一仗下来,我伤亡60余人,却毙敌四百多名。入夜后安全突围。
    敌我力量如此悬殊,敌我伤亡也如此悬殊,难道不是非常难得的漂亮仗吗?然而,我们当时正处于被歼的命运,连续转战,极度紧张,“能突出来已算侥幸”的心理,使人们很难把它当作胜仗看待,以致一直沉没在大环境的凄怆中。
    紧接下来是第二仗:
    5月12日,警备旅一夜奔突近百里,来到了沧石路北饶阳县的大小尹村,恰恰陷入敌人精心谋划的大包围圈中。鬼子主力几个师团,早在这儿布好了天罗地网。因情况不明,为敌人假象所迷,懵懂上当的部队,差不多都被赶到这里来了。七分区/八分区/军区直属队,以及回民支队/骑兵团等等,都跑了进来。敌人已完成“铁壁合围”他们不慌不忙,只待13日拂晓,发起总攻,便可将我们一网打尽。
    敌炮火很猛烈,警备旅以疲惫之师,在小尹村抵抗一天,入夜,相关领导决定:部队分散突围。
    所谓分散突围,就是能突的尽量突,突不出的就听天由命了。
    正当半夜突围时,老天忽刮狂风,飞沙漫天,乌云滚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部队只得解下绑腿,大家拉着带子牵扯前进。哪知迷了方向,转到天亮,竟不曾离开大小尹村多远。这样,他们就赶上了在冀中腹心地区,最惨重的大屠杀。在敌人撑圆的大网中,被兜住的还有数万名群众,他们随同部队一起,遭敌炮火轰/机枪扫,死伤/被掳都在万数以上,可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部队不得不化为零星小股,在犬牙交错的混战中,撕皮剥肉,死打硬拼,损失之巨大,是可以想像的。
    然而,奇迹依然发生了。在人民群众血肉包裹、舍死掩护之下,身边只剩十余人的分区王/楚首长,回到了深南。当即派人四出联系,各处寻找,全力收容失散部队。先是二营副营长带一个排回来了,宣传科长刘子英带一个连也回来了,至于三五不等的流落战士,更是源源不断,闻讯而归。仅仅五天当中,警备旅路北部队又成军了。
    但是,敌人是不会容我们稍事喘息的。从19日开始,对石德/沧石二路之间的深南县,又组织了新一轮大“扫荡”。日伪军纠集一万八千人,汽车二百余辆,用一个骑兵联队将沧石路日夜卡死。我们这块纵横不及百里的“人头”又落在他们铁圈阵之中了。
    5月23日,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就在这一“人头”的圈圈内,同时爆发了两场大战。两个战场仅仅相距20里。
    一场,被称为王家堡战斗
    本来已转到外线的一团一营及冀中区党委政卫连,刚刚转回来,便于此被围。从早晨激战起,紧张搏斗13小时,击退敌人冲锋无数。子弹打光了的战士,不得不把重机枪拆成碎件,沉入水井。最后,在敌大炮/毒气/坦克的猛攻下,阵地终被突破,营长徐月波带一个排率先突围,与拦路之敌肉搏,当面射杀日军小队长等十余人,拼死突击。后续突围的同志则大部牺牲。副团长郭慕汾同志亦光荣殉职。
    与此同时,一团团直和一营二连,在野外与敌周旋,最后被困于崔氏村南苜蓿地,失去依托,除副政指霍耀祥率一个班,从敌人汽车缝隙中杀出外,余皆战死。军区宣传部长张仁怀(1941年我在冀中锄奸部受训时听过他的课,是一位十分优秀而精明的干部)一团政委陈德仁,均在此光荣牺牲。
    另一场恶战,被称作李家角战斗
    23日凌晨3时,王长江司令员率二营在转移途中,遇到冀南五分区指挥机关并二十七团两个连,他们是为躲避敌对滏阳河东的“扫荡”,刚刚跳过来的。恰在此时,周围发现大量敌情。两面的分区首长紧急商定:赶紧抢占村庄,就地固守:冀南部队去了任家角;我们,则直趋李家角。两村相隔二里,互为犄角之势。相约顶到天黑,共同突围。
    营长林子元只带一个班,首先将逼近李家角敌之骑兵打散,率部队占领村庄,随即划分区域,掏通民房,用树杈/大车堵塞街道,墙壁挖出排排枪眼,屏气凝神,严阵以待。听到枪声,四面敌人铺天盖地涌来,大战于是展开。
    这是一场双方都不摸底的遭遇战。而力量对比绝对悬殊。我们是伤残疲兵,子弹少,轻易不敢开枪,常常把敌人放至30米处,才用手榴弹把他砸回去。几个回合的交锋,敌人发现是块难啃的骨头,胆怯了。便转移去猛攻任家角。
    中午时分,任家角枪炮的发射好似狂骤的大风“呜呜”一阵又一阵。三个小时的恶战,冀南部队被迫突围。然而,在白天舍弃村庄,与强敌野战,是很犯忌的。同我们的一营一样,他们虽然拼死冲杀,粉碎了敌人多次阻拦和冲击,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捐躯。
    下午四时,敌人又将重兵集中到李家角来,一面施放毒气,一面轮番狂炸猛攻,在调整队伍的间隙中,还逼着老百姓送来劝降书,声称任家角你部已被消灭,限一小时内缴械投降。我们则尽量拖延答复,抓紧时间,将已毁阵地加固。敌人三次劝降,我们三次坚拒。待敌人老羞成怒,再次发起攻击的时候,战士们将整砖破开,运上房去,拿砖头迎击敌人,恨不得把指甲和牙齿都亮出来跟敌人缠磨……
    终于昏天黑地地杀到太阳落山,不再是敌人的天下了。部队乃于半夜顺利突围。被打软了骨头的鬼子,甚至没有阻挡。此役,我以伤亡23人的代价,使敌寇精锐伏尸四百。又一场以少胜多,堪称经典的村落固守战。
    然而,环境太险恶了,几乎没有一个村庄没有敌人。我二营迂回到莲花池一带,部队换了便衣,再次化整为零,出没于敌人大网中。
    就在此一时期,一团团长张子元被俘投敌。这给部队造成的心灵创伤,远远大于他的实际损害。解放后,此人落在人民手里,在石家庄坐了许多年牢。而司令员王长江/参谋长叶楚屏,又再度陷于流落状态,身边只剩六七个人了,幸好遇到深南县委书记刘露洗,在他安排下,钻入魏家庄老乡地洞中,藏了三四天。以后又摸黑辗转,四向寻觅,直到六月初旬,才突过石德路,与率领二团的旷伏兆政委会合。
    王长江本是个国民党的总队司令,在我地下党张存实同志引导启发下,于1938年脱离张荫梧的河北民军,率部投到共产党来。从警备旅编成时就任旅长。他年近五十,生得矮矮胖胖,每日晨昏,必打八卦掌,身体一直保持着健壮灵活。他从严要求自己,认真追求进步,常说:不是张存实老弟开导我,照旧日混下去,不定会变成个什么王八蛋呢!
    这次“扫荡”,他屡屡被围,屡屡冲散,说得上挫跌频仍,一生九死,却一颗红心,咬牙到底,坚守着以身报国之志,若没有“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的气概,是守不住那样一副精神的啊!
    还须对二营再说几句:这支已经“破破烂烂”的队伍,重新集中后,与分区司令部失掉了联系。5月26日晚,转移到中央村。天亮,又被三路日军包围,他们集中有限的火力,杀开一条血路,突入了青纱帐。27日,在深泽县高家庄,找到了失散的八连。然而,又遭敌人合击。打到天黑,由老百姓带领,从两个地道口安全冲出。此时,二营仅余百多人,自缩为一个连。却在6月8日,同七分区二十二团两个连在一起,打了一场驰名中外的宋庄之战:以300人的兵力,同逐渐增来的2500鬼子,血战14小时,毙敌坂本旅团长以下1100名,最后破围而出。造就了又一束平原村落战的灿烂之花。
    此后,这个“二营”,在柳条等同志的带领下,东奔西突,转战数月,越过平汉路,进入了北岳区。又过一段时间,跨越正太路,在太行地区,与由冀鲁豫转回来的警备旅会合,归还了建制。就是这样一支“残兵败将”在30天内,历经西河头/小尹村/李家角/中央村/高家庄/宋庄等六场恶战,粉碎了再三再四的灭顶厄运,真可谓“下了碾子上磨,过了筛子过箩”却仍能巍然地英挺在世上,表现了人民子弟兵战斗精神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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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惧交织的眼神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旷伏兆政委带领警备旅二团,从束冀那颗“人头”跳回了深南。他最迫切的任务,便是收容冲散兵员,恢复部队建制,抚慰群众,稳住根据地的大局。深南,警备旅从1939年起就在这儿活动,为创建这块根据地,打过千百次仗,单是为阻止敌人修筑石德铁路,就付出了多少生命和血汗啊。这儿的人民,从那时起就同我们并肩作战,作出了巨大牺牲。所以军民之间,不仅是血肉至亲,也是生死与共的关系。可眨眼之间,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在长篇小说《平原烈火》的开头,曾有这样的描述:
    鬼子“皇协”到处跑,到处发横,爱杀就杀几刀,爱打就打几枪,抗日的政权都不见了,穿军衣的八路一个也没有了,妇救会/青抗先,还有哪个胆大的敢提一提?各村都成立了“维持会”都给敌人“挂上钩”了。看吧,满眼尽是敌人的势力:白天,满天都是膏药旗;黑夜,遍地都是岗楼灯……老百姓都耷拉了脑袋,眉头上锁起两个大疙瘩。上三十的汉子都留了胡子,剪了发的姑娘又蓄起了辫子,菩萨庙里的香火整天不断,算命先生的生意骤然变得兴隆---时间好像几天之间就倒退了二十年!
    这段话写于1949年,距“五一扫荡”只隔七年,完全是我亲见亲闻的写实。而尤为格外刺心的,就是老乡们的眼神,那原本一见我们就亲切含笑迎上来的眼光,猛然间换了,换成闪烁不定的惊怖神情,那是多日不见,忽然患难相逢,又想亲你,又怕亲你,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爱惧交织的凄惨之情啊!我真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找得出一名大演员,能把这副表情重现?这实在是刻骨铭心的凄凉与可怕!敌人的血腥屠杀,几天之间,就使民主自由之花的根据地倒退回中世纪去了。
    就在这天晚上,旷伏兆把两个人叫到他的面前,一个是宣传干事何作涛,另一个就是我。他冷峻地说:深南县大队已经叫敌人搞掉了,一部分人牺牲,一部分人回家,一部分人失散隐藏,听说还有一挺机枪“插”起来了,你俩的任务就是,找到深南县委,在他们协助下,利用一切可能,把失散的人员找到,把机关枪挖出来,恢复深南县大队的建制。
    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商量余地。
    何作涛(此人至今健在)当时二十二三岁,我17岁。当即换了便衣,赤手空拳,沉进了这块水深火热的深南大地。
    遍地是公路、封锁沟,平均五个村子便有一个岗楼或据点,各村的“维持会”门上都日夜悬着日本旗,找不见民兵,找不见村干部,也找不见任何的抗日组织和团体。多年情同骨肉的群众,彼此本是极为熟悉的,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我俩是“八路”。然而,眼下却把我俩视为“灾星”了:我们在哪儿出现,哪儿就会招来杀身毁家的灾祸。大家的心闭锁着,紧缩着,仿佛老天真向我们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时的共产党确实是一个好党,她的英勇顽强,她的无私无畏,她为人民为祖国的一腔热血,她同人民的战斗情谊,人民看得太清楚了!你是“灾星”吗?好,我可以躲着你,可以视而不见,却绝不会去报告敌人。白天,他们向你背过脸去,晚上,却又管你吃饱喝足,然后把你赶走。在敌人面前,他们把嘴巴闭紧,转眼敌人不在了,他们又会告诉你:县上或区上的某某,还没有死,就在某处藏着。我们俩就是靠着这个,一个一个找,一处一处问,串了不知多少门户,终于找到了县委成员,成员再同我们遍地寻摸……
    有了县委的协助,日子好过多了。逢着敌人又“拉大网”的时候,我们常常被安排到岗楼下或干脆住到有据点的村庄去。白日,藏在山药窖里/牲口棚间,晚上,则穿墙越户,小贼似的去敲窗找人。情况遭遇紧时,连我俩也只得分开活动。
    有一次,我被单独坚壁在赵邢村,住在村副家里。那时村政权已是“两面”的了,正村长,也叫保长,专管应敌;而村副,则是抗日村长,名义不公开,基本上不与敌人照面,只在暗中与我党接触。村副小名“狗替儿”,当然是名党员。他的妻子,则是个地道农村妇女,从我一进门,她便感受着丈夫被杀/房子被烧的惨祸快要降临在头上了。她毫不隐瞒对我的冷淡与烦厌,说些酸酸辣辣的风凉话。若不是“狗替儿”哥护着,她早就把我赶跑了。
    一天中午,太阳正毒,村副不在家,已是做午饭的时候“狗替儿”嫂指使我到街上抱麦根来烧火。我在大门外的麦秸垛上刚刚撕下一抱麦根,忽听得背后人马哄嚷之声,回身一瞧,见一支队伍打个蓝旗走了过来。旗沿上标一行字:深县警备.....
    我希望下面飘个“旅”字出来,不想飘出来的却是个“队”。我立即意识到伪军进街了,连忙抱起麦根,压住步子,回进家门。
    “狗替儿嫂,伪军进街了”我小声告诉村副夫人。
    “在哪儿?”
    “就在当街……”
    “狗替儿”嫂满脸惨白,眼看要背过气去。好一刻,她忽用指头剜着我说:那你还不快跑!
    我本来指望她会把我藏起来,她却指着大门说:出村口,往西……
    也怪我当时年轻,不懂得细辨情况,立马一头撞出院子,大步向村西走去,然而,西口已布了敌人岗哨,背后也有伪军跟上来。我进退无路,一扭身,闯进道北一家大门,钻过过道,院里一片空旷,没有人影,北房紧闭着门窗,唯东厢房是个牲口棚。急切里无可选择,我一钻,便伏在牲口槽下。胸腔里一阵咚咚响,心脏跳得十分猛烈。
    敌人没有跟进来,院里依然静静的。我看着眼前的四条驴腿,一片粪尿,却嫌那粪尿还不够臭,地方还不够脏。就这样,我伏了约一个多小时,在沉静的氛围中,忽有轻轻的脚步声进了院子,且响且近。我正绷紧神经,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他大婶儿,你家圆笸箩在家吗?
    北屋里回声说:在家,进来坐吧。
    这一问一答的从容,立地给我以敌人走了的感觉,一下子从槽底钻出来,向那女人问道:大娘,敌人走了吗?
    那大娘吓得身子一闪,晃一晃才站稳了,认出了我是“八路”,着急说: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快跑!
    我又问:敌人呢?街上还有没有?
    大娘说:走啦。可谁知人家还来不来呀……
    北屋里也跳出个大婶儿,指着我说: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的?把人吓煞了!快跑快跑……
    这回,我真的出了村子西口。这一带尽是盐碱地,远不及滏阳河边禾苗的高大,我在烈日下,在低矮的青苗地中,一直乱趟到天黑,口渴得几乎晕过去……
    这段经历,经我略加演义,后来写进了中篇小说《冷暖灾星》那句“抗日抗日,就是你们这路子瞎抗,才把鬼子抗到炕头儿上来了”便是“狗替儿”嫂的语言。
    经过近月的搜寻,我们终于找回了12名深南县大队的战士,那挺机枪也“起”出来了(必须说明的是:这些成绩,主要是何作涛努力的结果)何作涛和我,带着这12名战士,扛着机枪,摸夜赶回石德路南,打算向旷政委胜利交待我们的任务。谁知旷政委没有了,我们找到的却是临时指挥部。指挥部告诉我们一个消息:主力警备旅已经离开冀中“外转”到黄河边上的冀鲁豫去了。留下来“坚持环境”的,只剩了游击队。
    真是个晴天霹雳!自参军以来,我一直跟着正规部队转战南北,部队编制齐全,武器精良,能打能走,十分牢靠。可现今呢?我的天!警备旅走了,把我扔了,扔在这刀山火海般的平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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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剁了饺子馅儿”的情况下

    这临时指挥部,就是六分区(后改十一分区)的指挥机关了。只有十多个人,由参谋长叶楚屏和政治部主任龙福才领导,人人一身便衣,手下能指挥的,只是些“稀哩哗啦”的游击队。主力远走高飞,丢下的残存人员,成为大群敌人搜捕的目标。
    冀中根据地已被切割成两千六百七十碎块,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叫敌人“剁了饺子馅儿”了。部队在任何一点上暴露,一小时之内,就会遭到四面来敌的合击。据后来资料显示,警备旅的减员也确乎是惊人的:一团,已由1632人减为728人;二团,由768人减到560人;旅直属队,由981人减到300人……除二团及一团三营大体保持完整外,其余部队保持继续苦战的能力,确乎大成问题了。如若部队照旧坚持下去,恰恰会正中敌人下怀。主力“外转”,实实出于万不得已啊。
    这些剩下的人,个个形销骨立,确像扒去一层皮,但他们眼睛依然放光,胸膛里依然跳着一颗热烈的心……
    深南县大队又回到路北,我则被分配到三十一地区队,当一名特派干事。
    三十一地区队是六分区还保存着的两支地区队之一,一直活动在分区东部数县。“扫荡” 中,曾在宁晋赵县两番苦战,已由原来的570人减到266人,缩编为两个大队,各有轻机枪一至两挺,掷弹筒一个。区队长是长征干部乾云清,政委是知识分子出身的石以铭(在石家庄烈士陵园都有他们的大名)。
    地区队也是分散活动:乾云清队长和石以铭政委各带一个大队,白天,封锁驻地,隐伏备战;夜晚,筹集口粮,四处转移。情况特紧时,干脆就在青纱帐里宿营:选块远离大路的野洼,找片茂密的高秆作物,扎伏其中,任他敌寇杂沓往来,枪炮轰鸣,我们纹丝不动“敌人撞不到枪口上,我就不开枪”耗到天黑,再进村造饭,搜集敌情,定出第二天的行动方向。
    使我至为佩服的是区队长乾云清。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精神上看不到任何压力。有一天,大家都藏在高粱地里,在气闷难熬的烈日下,又渴又饿,我们全像晒蔫的高粱叶子,连说话都打不起精神。掷弹筒手闹情绪,嘟哝说,掷弹筒这东西,既拼不得刺刀,又不能对着敌人的脑袋瞄准儿,炮弹只有三四发,一旦打光,跟敌人打起交手仗来,还不如根烧火棍顶用呢。乾云清听说后便走到那战士跟前,把掷弹筒拿在手上,先耍了俩花儿,才掂着斤两说:我要当兵,就先抢这玩艺儿背着,又轻省,威力又大:敌人歪把子呱呱呱叫得正欢,你一发过去,就把它整窝儿抠了!歪把子厉害你厉害?你是专治歪把子的!天王老子出来,也得叫你一声小哥!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过了不多几天,我们就打了个极为漂亮的伏击。
    侦察员报告:前磨头和护驾池两个据点之间的鬼子,每逢护驾池大集,前磨头的一小队鬼子,必然全副武装,两路纵队,沿新修的公路去护驾池“护驾”,清晨去,下午回。硬是一副像把八路扫光了的神气,毫无预防意识,多日一直如此。乾云清一边听着,一边喃喃地说:让它凶吧!让它凶吧!
    接着,忽出个新情况,刚过的一个集日,该去护驾池的鬼子没有动。
    咦?乾云清想了想,部队没有暴露呵,他不去,是鬼子内部的原因。这样,到下一个集日,他就必去护驾池无疑了!
    乾云清由侦察员带着,大白天出动,把敌人的巡行路线细“踩”了一遍,选好了战场。在集日的那个拂晓,带部队悄悄进入阵地。据他计算:我们一开枪,敌人无地形地物依托,只能蹿入公路两侧的道沟。而公路是仓促修成,道沟的深宽各只尺半左右,一个人爬进去恰好挤满。乾云清便把两挺机枪,直直地对准道沟。其他战士,潜伏在离公路五十步的青纱帐中。
    上午八点半左右,前磨头的敌人按时而至,30多人,全是鬼子,两路纵队,钢盔闪闪,齐步前进,旁若无人,居然连个尖兵都不派。乾云清笑吟吟地看他们进了“口袋”,举手鸣枪。于是平地炸起沉雷,步枪/手榴弹齐放。蒙了头的鬼子,想也不及想,一齐趴入道沟,给我们两挺机枪提供了最好的机会“哗哗哗哗”顺道沟一阵扫,机枪的每一颗子弹几乎能直穿三四个敌人。大“扫荡”以来,时至今日,我们的战士才吐了一口恶气……
    约一刻钟,30多个鬼子无一漏网。我缴获轻机枪一挺/掷弹筒一个“三八大盖”20多支。而我们只牺牲一人,这便是特派员刘汉昆。他见鬼子被压进道沟,已进入绝地,兴奋得跳起来大叫:敌人垮了!同志们冲啊!身先士卒向敌人冲去。必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鬼子,在被击毙之先,给了他瞄准的一枪。
    这是在敌人疯狂的最高峰上,我们打的第一个纯粹的胜仗。这一仗实在把敌人“咬”疼了,他们大发狂威,一连几天出动寻找我们。
    据说,乾云清在长征中,他的生殖器被敌人子弹打掉了,绝了他传宗接代的能力。可他照常积极乐观,每在危厄环境中,没人见他皱过眉头。一生打过很多漂亮仗,仅在一年之后,他又在南北黄龙的战斗中,把数百敌人打得溃逃。却在战斗的收尾阶段,意外地中弹身亡,使得打了胜仗的战士们许久许久都抬不起头来。
    我在三十一地区队过了将近一月的日子,天气已有秋凉之意,忽接到分区指挥部命令,让我参与“外转”。给我说的理由是:冀中环境过于险恶,为给革命保存更多的力量,上级有意让一批干部离开冀中,转到山区根据地去,以应付将来重新展开的局面。
    周围的战友们都为我祝福,嘻嘻哈哈开玩笑说,他们留下来的叫“抗战干部”,我们“外转”的叫“建国干部”,并期许将来胜利了,大家在大城市再见!但是,谁也没料到,此一举,又几乎送掉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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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梦断冶庄头

    分区指挥部共集中了约30多人,尽是排/连/营级干部,编成一队---姑名之为“外转”大队吧,指定一名营教导员领头。当夜即出发,连跨石德/沧石二路,天傍明,宿在深安路上西蒲町据点附近的一个村庄。这村庄的名字忘记了,是我们“外转”干部中另一名锄奸干部张治平的家。这三十人都穿便衣,没有一支枪,也就无所谓“备战”,宿营只能投靠亲友找关系了。这张治平,动员起亲族邻居的力量,为我们安置了住处。
    第二夜,掉头西进,通过安平地界,到达深泽定县交界的北冶庄头村。分区指挥部交待过,叫我们就在这一带找到七分区的司令部,然后由他们派兵护送我们过平汉路,一进入北岳山区根据地,我们就算“到家”了。将来的战斗岗位,由晋察冀军区分配。
    北冶庄头,是个工作基础极好的村子,地下支部完整地保存着,虽是“两面政权”却在我党的全面掌握之下。我们这30多人,按村干部的安排高度分散,差不多一人藏一家,中间互不联络,谁也不知道谁住哪里。这好像是他们安置往来干部早已形成的习惯。
    分给我的一家,是靠村西北角的大地主。户主叫宋葆真,40来岁,生得匀称白净,有文化,显得机灵精干。他有内外两大套院子:内院是住宅,房高墙厚,一律青砖砌成,肯定是村中一流的富户。外为大杂院,一溜车棚/柴棚/牲口棚,又一溜是长工们住的草棚和家具棚,外加猪圈/粪场/垫脚土堆,还有很大一个花池子,种满凤仙花/草茉莉等等。这一切都给一带短墙围着。短墙只有一人高,墙外便是野地了。
    当时我当兵/入党已五年,又是锄奸干部,阶级警惕性是很高的。被分到这么个大地主家来,心中颇为疑虑,生怕一旦情况危急,会落个四面悬空。然而,既是村中党支部的安排,且与两个长工住在草棚,有阶级弟兄在侧,也就不好挑五拣六,另提要求了。
    第二天,一天无事。到黄昏,村干部递来消息:七分区司令部还没有找到;而四周据点,又在抓夫要车,进出频繁,有蠢动模样,提醒我们多加小心。然而,怎么个“小心”法,却没有具体措施。跟我所依靠的一老一壮两位长工商量,他们习以为常,说:咳,“扫荡”是家常便饭,说来就来,有啥法子?到时候见事行事得啦。
    我问:明日拂晓之前,可否躲到高粱地里去?
    他们也含含糊糊,说,高粱地常是鬼子搜的重点,弄不好,还会撞在枪口上。
    因为心里不安,夜晚一直在炕上翻腾,很晚了才睡着。本来决心还是明早去高粱地的,因年轻睡得实,一睁眼时,天已大亮。赶紧一蹶起来,忙去短墙下朝外探看。这一看不要紧,大祸果然临头了。
    村沿/树下/土坑/道沟,都已趴满了鬼子,村子显然被严密地包围了。我急忙跑回草棚,向长工们报告这一消息。他们一骨碌爬起来,连说:别慌别慌。老长工抓把笤帚给我,教我快打扫牲口棚。我一边扫着,一边想该怎么藏起来。这时,村西响了两枪,随后北东南,各有两枪响应。接着杀声腾起,马蹄震地,敌人涌进街来了。我们住村边,一阵人马哄震之后,很快传来咚咚的打门声。壮年长工不敢怠慢,赶忙去开大门。老年长工却抄起手推独轮车,招呼我拿铁锨,往车上扔垫脚土,装出要给猪崽儿们垫圈的样子。
    这时我还在问:不能藏了吗?
    老长工说:这么大院子,藏不住人。
    说话时,一声喝喊,从大门涌进来一群伪军,气汹汹朝我们把手一挥:走!走!街当里集合!都去!
    我跟在老长工背后,随他往村子中间走。路上,鬼子伪军穿梭乱窜,其中一个伪军打着我的脸道:小八路儿!
    我睁眼看时,他却笑一下,走过去了。这提醒我,必是什么地方我比真老百姓还有些异样。于是把背更驼些,把肩更耸些,把眼睛垂得更低些。
    全村群众被从四面八方驱赶到广场上来。男的,命令排成四路横队;女的,则排成两路,站在男队之后。四围是大群挺着刺刀的鬼子兵。靠西墙,有几个日本军官和一个翻译,不断地向群众吼叫发威。其中一个当官的,提着三尺长的一根枣木擀杖,不讲任何原因地找人殴打。他打人的凶狠恶毒,是惨绝人寰的:双臂抡圆,一杖下去,立即臂断神昏。
    有个壮年老乡,“宣抚班”要他打浆糊好贴宣传品,他端着浆糊锅乖乖地在场边路过,不提防那鬼子突然一棍,立地扑倒,泼洒一地的浆糊,当即被鲜血染红……
    男人的四路横队是面向敌人排列的。因为谁也不愿站在第一排,人人争着往后挤。我不是本村人,更非老百姓,群众的心眼自明,但在滚着疙瘩争往后挤的时候,老乡们都有意让着我,凡遇到挨肩紧挤的肩膀,无不自动闪开,结果使我排在了第四排接近末尾的最佳位置。
    不过,还是“在劫难逃”日本军官发出命令,要从男人队里挑十个人出来。于是鬼子汉奸上来一伙,从队里一个一个往外挑人。已经挑到“第九”伪军喊:还差一个!
    正在此时,一个满脸大麻子的高个儿伪军,伸着他长长的胳膊,探过三排人头,点着我的下颏说:出来,出来!
    我无可遁逃,只得分开三排群众,随他走了出去。
    我们十个人,被集中在广场旁侧的街角上,三个伪军端着贼闪闪的刺刀,逼堵在眼前。十个人中,连我有三个半大孩子,我那时虽说十七岁,因连年劳碌疲乏,营养极差,个子还没有发起来。而其他九人,一概是本村老乡,他们明镜似的知道,独我是个“八路”。也许正由于此,有三个老乡一直吓得发抖,其中一个竟悄悄问伪军:老总,叫我们干什么呀?
    伪军很不屑地回答:干活儿!
    这句话尽管不可信,还是使人产生了希望,当旁边梢门洞里出来个黑衣“警官”朝这边招手说:来三个!
    我们十个人便齐头往前一拥,都争着要去。不想那“警官”一摆手说:不要小孩儿!
    这样,包括我们三个小孩儿在内的七个人,只得留下来。
    过了三分钟,梢门洞院子里便传出一声声惨叫,混合着一阵阵棍棒捶打的声音,那叫声之凄厉,直撕人心肺,刚刚进去的三个人,显然是在遭受严刑拷打。一时间,我们这七个人都吓傻了。我立即意识到:那在梢门洞里的一群,很可能就是“红部”或“宪兵”之类的特务机关,是些杀人不眨眼凶残透顶的恶魔。那三个老乡被逼问的,必是党和抗日干部的组织。我望望天色,天色一片灰暗,仿佛在告诫说:今天,你插翅也逃不出去了!
    我立即替自己编造假口供,我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好家伙,锄奸干部!这正是敌人一直在细心追踪的“赤匪特务” 呀!一旦落在这伙人手里,那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当然,我也不能说自己是冶庄头人,不然,让你指认村干部,又怎么推托呢?我知道附近有个村庄叫西固罗,来路上曾经经过这个村子。我想,我只能是西固罗的一名农家学生,到冶庄头串亲戚来了。
    我的口供尚未编圆,梢门洞里又要进三个人去,于是又一阵惨叫。剩下我们这四个人,在战栗中等待下一轮的呼叫。正在这时,村外起了一片枪声,几十响过去,又戛然停止了。隔不到一刻,从街那头呼隆隆涌来又一群伪军,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人,正是我们“外转”大队中的老杜。他被押进大梢门,一眨眼工夫,那惨绝人寰的嚎叫,就传了出来。我的一生神经被无情地折磨有过许多次,这一次,才是最为痛裂肝肠的……
    梢门洞里拷打声渐歇,好一会儿,没有再从我们四个人中要人。从梢门洞里出来二三“警官”叼着烟闲散地遛逛,一副打人打累了的模样。用刺刀逼堵我们的伪军,也打个呵欠,这启发了我们四人中的那个大人,他不失时机地凑近一名伪军,悄密密地说,他的家就在房后,十来步就到,抽屉里放着一笔钱“请老总跟我去拿”那伪军左右瞧了两眼,拿枪翅子把他一拨,就跟他去了。约十多分钟工夫,不再见他俩露面。
    这大大鼓舞了另外两个孩子,一齐向伪军哀求,说他们的家也很近,爹妈的钱就在炕席或蜡扦底下,求老总快快去拿。于是另一伪军又押着个孩子走了。
    眼下,只剩下两个孩子了,那个小老乡看到了被释前景,急切地叙说他家的钱有多少,藏在什么地方,是如何如何由他爹妈挣来的。他眼里流动的那份真诚,连我也感动了。可是,这对我却是个绝大的威胁,一则,我无法声称有钱;二则,我口音不对,也不敢开口。干愣干愣地在那儿戳着,又显眼得可疑,简直就是手足无措---其实,那孩子何必苦苦哀求,他只消把眼珠儿斜斜一转,给伪军递个眼色,暗示他旁边这人就是“八路”立即就解脱了,安全了。然而,这却是不可能的。他们意识中绝对明确:哪怕把他们皮开肉绽地打死,他们也不会出卖身边的八路军的!在他们面前,我当时就会感到:杀不绝老百姓,就杀不绝八路军……
    但是,看着我俩的伪军却一步步增加着他的恼火,别人都赚了钱走了,独剩他两手空空,跟那孩子走吧,还有个我无人看管;扭头四下乱看,一时又抓不到顶替,万般无奈,便动手翻搜我俩的腰间和衣服,指望发一点小财。这可实实在在吓了我一身冷汗!我表面是便衣,内里却套着一条军装裤子,它本是草绿色的,我在三十一地区队时,曾用锅底灰掺着砸烂的槐铃豆揉染过,但染得不成功,变成了灰不灰绿不绿。可怜这伪军一门心思只在钱上,竟不曾看见如此眼生的灰绿变异。使我已经提到嗓子眼儿来的心,又放下去了。
    在这村中广场的最后一幕,是听鬼子军官“训话”。这个军官长得很典型:滚圆肥胖,亦虎亦熊,指挥刀丁丁当当地磕打着马靴,酷肖袁世海在《红灯记》中扮演的那个鸠山。大约他是今日这支鬼子兵的最高司令了。因为他要“训话”,汉奸们赶忙驱动群众的六路横队齐齐站好,肃静恭听。押着我俩的伪军也请示他的上级:这两个小孩儿怎么办?
    汉奸一挥手:让他们也听听。
    于是我俩被放归于群众。以往,我没有从近处看到过日本军官,这次,便躲在两个肩膀后面,从缝隙中盯着这个“鸠山”。
    他哇啦哇啦讲了三点,据汉奸的翻译:其一,每天给“皇军”送报告;其二,砍掉所有树上的树枝树杈;其三,填平残存的“八路”道沟。倘有哪一项做不到,都紧跟着一句:死啦死啦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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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4:04: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入我的“第二故乡”

    “鸠山”训完话,汉奸们便下令让大家快拿铁锨平道沟。于是呼隆一声,人们像得了大赦一般四散回家。我也混在人群中,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但我没有家,也没见着二位长工,犹豫一阵,以为还是得去找房东,便慢慢朝地主大院走来。谁知刚进门,就又吃了一惊:院子里尽是鬼子,房顶上架着机枪,至少一班鬼子兵在占据着这家制高点。我刚一愣神,一个鬼子点手招我过去,“咕噜”着给我一把铁锨,挥手指着门外。我理会,大约是让我去平道沟吧,便提了铁锨往外走,谁知那鬼子在背后紧紧跟着。我的天!别是叫我自己掘坑,就地活埋吧!鬼子们只要高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事情原来很简单:从一大早就出来的这帮野兽们,肚子饿了,把我押到野外,从一块畦垄上挖出一堆山药,抱回地主大院,他们要馏熟了吃。正在院里满处支应的房东宋葆真,见此情景,赶着叫我一声“老二”就殷勤地端个大盆出来,倒上水,和我一齐洗山药。洗完,同我把山药码进大锅,又招呼我同他去草厦子里抱柴。草厦子里有一大堆高粱莛,他掐起一抱,试一试,就劈一半给我抱着,小步儿回到灶前来---其实,这一掐高粱莛不够一个人抱的,他定要俩人分抱,纯是给我这个生人生手找活儿干,免得敌人看出破绽来。
    我俩在灶前烧火,他管填柴,我拉风箱。高粱莛是易燃物质,不用风箱也燃得很欢,但我为表现很卖力,风箱拉得十分猛“呼哒呼哒”倒差点儿把火吹熄了。宋葆真不得不用眼溜着鬼子,小声地告诫说:轻点,轻点。
    约有一刻钟吧,揭锅了。这群鬼子,饱饱地吃了宋葆真和我这“赤匪特务”共同馏熟的山药,日色正南时,集合整队,滚蛋了!阿弥陀佛,紧张了七八个小时的心情,这才吐了一口气。
    整个下午一段时间里,都不见战友的消息,我小心地上街去打问,黄昏时才碰到一位副教导员。他面色惨白,神情恍惚,说,房东大娘把他埋在一堆又烂又脏的棉花套子里,鬼子三次进屋,东戳西看,都没有翻着他……他说,他的旧病根儿犯了,进不得山了,必须先回家休养……
    日落天黑,村干部又领了两个“外转大队”的找到我,一个锄奸干部张治平,一个四十四地区队文化教员于痴。大家见面,彼此眼巴巴的,都有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陌生感。把各方面消息一凑,情况十分严重:我们的领队即那位营教导员,已经不见了;其他人,也都零零落落,或失或散,不知去向。至于那个“老杜”,是被伪军从柴火垛里搜出来被捕的,在审讯中,屁股脊背都打烂了,但他只承认是被“冲散的八路战士”,未及其他。因已遍体鳞伤,敌人没有兴趣弄他走,释放了。他表示:家乡距此不太远,将回家养伤。还有个分区供给部的工作干部,南方人,经过长征,他总喜欢把条羊肚手巾像陕北农民那样扎在头上,因而额上常支着两根 “犄角”。大家告诉他,冀中老乡不是这样箍手巾的,他也不管。此人警惕性颇高,半夜就进了高粱地,却被搜洼的敌人趟出来,逮走了。在梢门洞里传出第二阵嚎叫时的一片枪声,便是追打他的。还有别人吗?据村干部估计:就是有,恐怕也各回各家了……
    “外转大队”剩在眼前的,就张治平/于痴和我三个人。总领队已然失踪,七分区司令部不见着落,我三人手上连封介绍信都没有,即使过了平汉路,又能找谁呢?
    真算是与冀中乡亲父老的缘分,此时此刻,我们唯一可选择的,只能是:回我们六分区去,死心踏地当咱的“抗战干部”吧!
    于是,我回头去找我的房东宋葆真,跟他告别,谢他的舍命保护。而他,也只说了一句话:看你叫那个大麻子挑出来,那工夫,我心里真像扎了一刀……
    我看看他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诚挚,这是我至死也不会忘记的……
    当夜,我三个就返回了张治平的家。次日黄昏,再要起程时,治平说:十分抱歉,他家里出了点事儿,请我们先行一步,他把事儿处理完,随后赶来……这样,回到六分区指挥部的,就只于痴和我两个人了。
    分区指挥部很快分配我去宁晋县大队当特派员,因为该大队特派员刘筠波刚刚战死。
    以后,我在宁晋县大队,开始了另一轮史无前例/缠磨而持久的“隐蔽斗争”。这在任何军事史上都是破天荒的,是“五一大扫荡”的直接延续。“清剿”反“清剿”,“剔抉”再“剔抉”藏身老百姓家中,钻入敌后之敌后,把白天和黑夜翻转使用,从强敌鼻子底下擦来蹭去,虎扑鹰拿,磨牙吮血,奋争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最终打来了艰难万分的胜利。这样的武装斗争,从前不曾有,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我在宁晋大队的三年,与人民一块摸爬滚打,结成深厚友谊,以至宁晋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总有些轶闻由此而派生:
    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打入“另册”当贱民,住在保定莲池。有幸赶上了“抓叛徒”高潮,接连接待了好几起“外调”人员,而被“查”对象就包括了何作涛/于痴/张治平诸人。他们当时都沾带点“还在走”的“走资派”,掌过某些权力的。
    “外调”人员很看重我曾是“锄奸干部”的身份,也许我赶上的这几拨人,都不是“最革命”的“造反骨干”,他们很细心地听完了我的话,取走了文字证明。
    只有另一起,颇出我的意外:
    一位老乡忽地找到莲池来了,问我:是不是徐光耀?
    我忙说:是。
    他说他是冶庄头人,知道我在这儿,特来望看望看。接着把我当年在冶庄头的品相“英俊”神态“排场”夸奖了一番。使人觉得他在当时的现场并不曾把我看清楚。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莲池?
    他说:听“外调人员”说的呀!
    我小心地向他打听宋葆真,他说:宋葆真在“土改”时挨了斗,房宅地亩全分了,过不几年,就下了关东,差不多十多年不见音信了……
    啊,下了关东!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常常跑去的地方。我一下子想到“北大荒”想到那一片荒凉却也肥沃的黑土地,不禁暗想:以宋葆真的精明强干,好好卖把子力气,打谅不会有冻馁之忧的吧……
    中国民间有句谚语: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而我们这些“八路”之鱼,屡屡钻网,又屡屡漏出,却仍能义无反顾,照常在千层网里游弋,这是为什么呢?在三个月的“五一大扫荡”中,我是在敌群夹缝里,在连锁网眼中,挨挨擦擦地钻过来的。所以,我的故事普普通通,有惊无险,且最后落了个囫囵个儿的活人。大家看,是凭着我的过人本领吗?不!我是靠了母亲大地对亲生儿子的血心维护,靠了那时的党,才熬过来的啊!
    在早期原始文件上,常把这次“扫荡”称之为“五一变质”意思说,冀中这块地方,基本上被敌人“吃掉”了,算不得抗日根据地了。当然,这不太合乎事实,我们的党政军民,仍在打击和威胁着敌人,现在出版的相关史书上,已废弃“变质”一词而不用。我却觉得,这很是惋惜。“变质”一词虽使我们“尴尬”但它确曾极为尖锐地表达着我们当时的感觉,而失去这种感觉,便会失去至少是部分的真实。历史地看,这种真实是不宜淡漠的,正如我们的优良传统不宜淡化一样。这优良传统,是多少烈士的鲜血浇铸而成的啊!
    60年过去了!作为幸存者,我心里始终深藏着一声:万岁。
    我是要喊给她---我们广博而可靠的母亲,我们的伟大人民群众听的: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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