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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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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3 23:50: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很不喜欢去那个地方,只要一走进幽仄昏暗的走廊,我就能嗅到一股浓重的死人味儿。再形容得具体一点儿,是石灰和腐烂的肉身以及树叶混合的一种味道。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已经走了的亲人们,就觉得往事并不如烟,一直想用文字记录下残存的记忆,那么,就开始吧,以时间的顺序。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23:52:13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悯人生(一)姥爷

    姥爷走的时候是夏天,那时的我还没有对死亡有太深的思考,但那是我见识到的比较隆重/排场的葬礼。也是第一次送亲人离去。家属排成一行,分别与来宾握手,我体会到了电视里向国家领导人告别的场面,姥爷是红旗轿车拉走的。虽说他生前是垦区小有名气的畜牧专家,也曾与王震将军一道去中南海开过会,但实则姥爷葬礼的热闹,主要因为当时有一点小权势的舅舅。在葬礼上,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冲着已经逝去的人而来的呢?不,其实大都是奔着与死者有连带关系的活人而来。运姥爷的车子,在路上还撞了一下,姥爷不安心走啊。
    葬礼上,母亲因悲伤过度而晕倒,而且此后一直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她太脆弱了,自姥爷之后,我们便不再让允许她参加任何场合的葬礼。姥爷生前最大的特点是爱财,就是病得起不来时,也常见他一遍一遍地查着自己的钱,然后心满意足地放在枕头下面,似乎他确认自己有了钱,才会心里踏实。还记得当时没流行银行卡之类,一次,我和母亲要去牡丹江帮姥爷取十万块钱拿回哈尔滨,或者是四万?真的记忆模糊了,应该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吧,我和母亲轮流照看着装钱的不起眼的提包,紧张得不行。终于安全地把“巨款”交给姥爷,于是他又开始查起钱来,似乎那是一项很有趣的游戏,当他看体育频道累了时,就会躺到床上,一遍遍地清点自己的资产,时光就在刷刷的数钱声里流过去了,还记得当时给姥爷点滴的阿姨给我介绍了个相亲的对象,一名外科医生,他很含蓄地说起自己的额外收入会很多,让人心里有点小不舒服,没同意。后来我结婚了,嫁的是一个书生兼半运动型相对大龄理科男阿P,母亲因为身体不好,一直遗憾家里没有一个搞医的人,虽然这个理科男也是她一手介绍促成的。
    还是说姥爷。姥爷喜欢在吃饭时唠叨各种食物的营良,我听了心里就不悦,心想这就是职业病,人怎么能和猪马牛羊相提并论呢?
    姥爷缠绵病榻三年多,身体越来越瘦弱,当时我还年轻,就不大喜欢去医院,不爱闻医院的苏来水味儿。还记得有次去看姥爷,孙子孙女的一帮人都去了,留下妈妈照顾姥爷,我们到外面吃饭。离走时,姥爷忽然叫住我,用瘦弱的手指了指桌上的肉串,意思是告诉我,桌上有吃的。当时他已经吃不得这些东西了,但他惦记着让我吃。我笑着对姥爷说,不用的,我们这就出去吃饭了。
    姥爷走后,我更多是担心母亲的身体。她夜夜梦见姥爷,我也梦见过姥爷从棺木中跳出来。于是我带着母亲去了大连,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每年都会带母亲外出旅行一个地方的习惯。是夜的火车上,母亲居然睡得很安稳,而在家里的父亲,却梦到姥爷拿来一个拉链坏掉的黑色提包,让他帮着修理。父亲的手巧是公认的,家里的家具和地板甚至墙纸都是他弄的,修理提包拉链自然不在话下。可能那阵子姥爷真的是夜夜回来的,而他终于找不到在几百里之外的火车上安睡的母亲,就只好找父亲了。
    后来我们去寺里为姥爷做了超度,他似乎终于肯安心地离去了。
    只是有一天,阿P从外面回来,买了肉串带回家。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虽然简陋但温馨明亮的房子,肉串的铁丝签子还是热的,我拿在手里,忽然想起姥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惦记着让我吃肉串的情景。想到他一辈子省吃俭用,却从来没有尝过肉串的味道,于是我的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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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23:5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悯人生(二)三爷

    三爷是爷爷的三弟,他是家族的暗疾,人们不愿对他多提起。他似乎代表着家族的某种耻辱,而从来都不是骄傲。便是爷爷,也几乎不去看三爷。我们更是与三爷绝少往来,小的时候,不大明白事体,只是晓得,每逢年三十的晚上,爷爷会让奶奶做一些年夜饭,差父亲给三爷送过去。而我们晚辈自然也要跟随着前往。
    其实儿时的我不大喜欢去三爷那里,过年的孩子,心情总是兴奋的,心里想的是放烟花啊,吃零食啊这些事。而去三爷那儿,却总与过年的感觉不符。更何况还要顶着冬天刺骨的寒风走过去,他住的地方是老楼,破旧简陋,楼道里漆黑的,摸索着趟过石台阶,再穿过昏暗狭长的走廊,才能扣响三爷的门。而从来三爷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坐在火炉旁看电视,电视也很小,要认真才看得清影儿。屋子里几乎不开灯,厚厚的近半人高的已经读过的旧报纸,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屋子一角。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报纸堆放得那样整齐,尤其是三爷的一只手一直在微微地抖着。
    父亲把年夜饭拿给三爷,我觉得这些饭已经很难再保持当时的温度,三爷却并不急着吃,他把饭重新放到炉子上热好。自然更要与父亲闲话一番。我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常常茫然地环顾四周,不太明白这个独居的个性幽僻的男人,与我们家族到底有什么故事,而这顿年夜饭的意义又何在。而此时的三爷似乎更喜欢看到我来,他总是显出很开心的样子,我于是感知到三爷很喜欢我,但他喜爱却让我有几分局促不安。因为我隐约已经从空气中嗅到了情种的味道。是的,三爷是情种,慢慢长大后,从长辈们的谈话中偶尔得知,三爷年轻时英俊潇洒,酷爱跳舞,后来发展到抛妻弃子与一舞场女子相恋,可他们只有缘共舞欢场,却没能共舞人生,女子最终亦抛下三爷而去。三爷因此精神受到刺激,得了精神官能症,手抖不止,不得不放弃教师职业,靠微薄的基本工资补助过活。而三爷,从此一生孤独。
    后来,年夜饭的任务改为由姑姑和表弟完成。因为姑姑性格外向,能言,会办事。而因此,我就更少去三爷那里了。还记得有一年春节,不知为何,姑姑可能因事不能及时过去,还是表弟贪玩不爱去,爷爷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当时说了一句:如果我弟弟是达官显贵,你们该争着抢着去了!
    爷爷的表情很悲愤,原来,其实他心里一直很爱这个弟弟的。再后来,我出国去了俄罗斯,等回来,似乎听说三爷已经病得更重了些,神质不是太清楚,不方便让晚辈们再过去,只每年送年夜饭传统仍保留着。
    自此,三爷似乎停在了我的记忆里。直到有一天,得知他去世了,本来只派了父亲与姑姑去照理后事的,但我执意前行,爷爷听说我要去,虽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他脸上露显欣慰的表情。
    葬礼自然很清冷,草草结束了。还是在骨灰盒上,我第一次看到三爷年轻时的黑白照片,心念一动,三爷的相貌可以与三十年代的男影星不相上下,非常非常帅。听说,三爷生前是很讲究着装的,就是领带,都要烫得平平整整,不见一个皱褶才肯系上。在那一瞬,我觉得自己懂了他的所有故事。虽然我并不清楚,那些伤痛的记忆是如何拆毁了一个男人的一生的,所有的谜都随着他的离去而带走了。
    送行的人中,我还见到了三爷的忘年交,一个叫刘军的男人,他自从摩托车祸后,人虽然没事,但脑子有些不太好使了,自然也找不到对象成亲,于是他经常去三爷那儿聊天解闷,也顺便照顾三爷的生活起居。葬礼结束后的宴席上,父亲与姑姑都未掉泪,刘军却忍不住放声痛哭。
    三爷,一个情种,生前为了女子而痴迷致病,一生清贫无为,受世人甚至家族的鄙视与回避,死后却终得一名忘年交男子一大哭,不知是三爷的幸事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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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23:5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悯人生(三)姥姥

    这是篇旧文,略作修改。
    姥姥躺在床上已经好几个月了。
    现在的她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天天躺着,有时会昏睡一整天。就像海边的枯木,日渐消瘦地搁浅在沙滩上。她虚弱的身体又仿佛风中摇曳的蜡烛。妈妈细心地做了粥和着肉汁一点点喂她,可是姥姥连下咽的气力都没有了。勉强喝下去的牛奶也会吐出来。我们看着曾经只要吃鑫鹏的涮羊肉就会开心得不得了的姥姥不可遏制地衰老下去,却彷徨着束手无策。只能傻站在她的病床前,用牵强的微笑安慰着她,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我始终无法面对姥姥的衰老和即将到来的死亡,甚至想尽快逃离她的病床。在记忆中永远保持那个鲜活的充满力量的形象。
    听说,姥姥小时候,是一个淘气的女孩儿。家乡高高的大树,她能灵活地爬上去。少女时的姥姥,聪慧要强,在一家大医院当护士。虽然没有见过她那时的照片,但我想一定会是美丽的。否则,也不会让因病住院的姥爷一见钟情。也许那就是宿命吧,初相识时姥爷身体就不好,注定了今后也要由姥姥照顾他一生一世。他们的爱情,在那个封建时代颇具传奇色彩。典型的自由恋爱,英俊有才学的姥爷带着勇敢的姥姥回到他的家乡,退掉了大妈和二妈给订的两门亲,把姥姥娶回家门。
    姥姥是刚强的。虽然现在的她脾气好好,可是年轻时是出名的厉害。也难怪,姥爷工作忙,七个孩子全靠她一手拉扯大,确实不易。现在舅舅和姨们聚在一起时还经常提起“咱妈年轻时,谁不怕啊。如果她喊谁的名字,那个孩子不立刻跑到跟前,大巴掌马上就会打过去”看过二舅舅小时候的照片,一个小胖墩穿着肥大的厚棉裤天真地笑着。那时都是往大了做,这个孩子穿过了,下个孩子接着穿。我想那并不合体的棉裤里,一定密密地缝着姥姥年轻时对困苦生活无奈和对孩子们的爱意吧。
    可是现在的姥姥再没有力气打人,她衰老了。每次去看她,她都会用瘦弱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手粗啦,一定干了不少活吧”有一次,她用微弱的声音心疼地说。
    可是姥姥的手呢?她瘦弱的手曾经是那么白晳光滑。那是一双爱打麻将的手。既便是在脑血栓后,已无法完全恢复的她,最喜欢的事,仍然是大家陪她打麻将。可是小时候的我,是个性急的孩子,不喜欢陪姥姥玩,嫌她出牌太慢,一付牌她哆哆嗦嗦地,摆弄半天也计算不明白,摸起来又放下,放出去的牌又抽回来。有时我会不奈烦地叫着“姥姥,快一些”姥姥就会带着欠意的神情淡淡地笑着。可是牌技不佳的姥姥,手气却总是格外地好,让我们内心非常不服。
    那天,跟妈妈说,最怕看到姥姥的眼神,带着那样的生之眷恋。头上方开始吊着营养液的姥姥,真的就这样老了吗?到现在我仍然不愿意相信。可是她最近仿佛总能听到故去的姥爷在叫着她的名字:淑芬,淑芬……有一次,我听到姥姥用微弱的声音说“好多花啊,真漂亮,公园”妈妈于是猜到,那一定是姥姥对她和姥爷的无锡太湖疗养院之行所留下的记忆,那一次出游,姥爷的脾气特别地好,风景也优美,姥姥一定非常难忘。这一对冤家因自由恋爱而结合,可也斗嘴斗了一辈子,不知道他们是否为最初的选择而后悔,但最终,姥姥回忆起的,却仍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姥姥在与自己抗衡着。现在,我们很难听清楚她说的话了,含混不清而且特别微弱。虽然每个人都会老去,可是面前这个人,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说老就老了呢?世界很残酷,让人无法面对又不得不面对。不过姥姥接受着,她虽然不能说话了,可是却用眼神告诉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坚强地活着,充满热情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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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4 02: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苍滴落一帘雨雾  青山绿水本色顿悟
细细雨中啊绿绿的树  唯美诗意缠绕住

弱弱的你去往何处  仿佛听雨在叹息楚楚
回忆就像这一帘雨雾  怦然心动  我无訴

轻轻绵绵携雨雾  洁白如仙境驻足
深深小巷柔柔的莲花步  不染纤尘携朴素

弱弱的你去往何处  仿佛听雨在叹息楚楚
回忆就像这一帘雨雾  怦然心动  我无訴

悲喜起落层层雾  痴痴情系竹林渡
淡淡的柔情凝聚成相思赋  雨滴守候执著路

轻飘飘飘洒一帘雨雾  晶莹莹啊  洗涤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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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5 14: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悯人生(四)爷爷

    得知爷爷走的消息时,我正流连在人声鼎沸的商场里。那年冬天,我穿着厚厚的暗绿格子长裙,商场外面,是厚厚的被人们踩踏得结实却并不洁白的雪。心事也厚厚地堆积着,就在这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告诉我,爷爷走了。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瞬间淡去,我争奔着赶去医院。还是老程序,看到棺木被抬进来,爷爷病得不是很久,虽是绝症,但也没想到他走得这样急。似乎,将死之人都有某种预感。姥爷走之前,跟妈妈要手表戴;爷爷也在走之前几天,跟父亲要手表。难道他们在冥冥中都有感知吗?默默地计算着生命中所剩无己的时光?眼看着时光残忍地点滴逝去,虽然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却也不愿早一步离去,是不是每个人的生之留恋?
    看到爷爷躺在冰冷的玻璃罩棺木里,我的心也降到了冰点。殡仪馆的棺木供火化前存放尸体用的,带有制冷设备,其实就是一个大冰柜,我呆呆地驻立在那儿,只觉得无边的寒意无声地袭来。
    原来,所有的亲人或早或晚,都会离我们而去的。
    想起幼年时,因为是独生女,被家人娇宠着,想吃的想要的东西,也是尽可能地得到满足,难免添了几分任性,不吃饭,喝牛奶长到四岁,然后是吃肉松拌粥或者鲜红的腐乳就着白粥,口味奇特得很。而记忆里唯有爷爷动手打过我一次,因为什么却是不记得了,大抵是与任性有关吧,或者是不许我跑出去玩?只记得当时气得大哭,我对着拴了镗璜的白色大门,伤心欲绝,但也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包容你的过错和任性,哪怕是挚爱你的亲人。但那时却只是本能地有几分怕爷爷了。
    爷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印象里,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吸烟,他不喜欢外出旅行,也不爱吃水果了。除了吸烟和偶尔喝一点酒之外,他唯一的嗜好是早上四点多起来,去浴池洗头一遍水的热水澡。
    爷爷属兔,所以对物品要求比较精,也爱干净,床铺从来都叠得整整齐齐。他的衣物不多,但样样都是好的料子,也每每收拾得干净妥贴,奶奶买菜,爷爷也总是说,要买好一点的,不要嫌贵,一分钱一分货。
    爷爷生性淡泊,不喜与人来往,官也做得不大。送他走那天,我原以为不会有许多人来,但出忽意料,我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来送他。还有一些,是相互搀扶着前来的他的老同事们。我想,这与爷爷平时为人耿直清廉有很大的关系吧,不善交际的爷爷,你可知其实你在许多人心中的位置呢?
    爷爷去世一百天的时候,我因为要参加一个考试走不开,没能跟随着前往。心中一直愧疚,很想单独再去看看他,可苦于无车。本来一个朋友答应开车拉着我去的,可也是冗务缠身,最终未能成行。
    有一天夜里,梦到父亲给我打电话,可电话通了之后,我却意识到那是爷爷的声音,心里一怕,就把电话给挂掉了,梦醒时十分后悔,我觉得爷爷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他定是怪我了,也肯定很想我。
    等再去看爷爷时,已是周年祭日。
    向阳山阴魂飘浮,出发时,阳光很好,我坐在车子里,人却很恍惚。
    其实,就已经快到了的。但,在斜坡处,前面的一辆大卡车,满载着花圈的卡车,却忽然停住不动了。姑父开的车子只好也停下来,莫名熄火。我下车,就在那时,手指瞬间失去了知觉。感觉很疼,无法叫喊的疼痛,无声的疼痛。血,热热的,有些粘。在不停地涌出,用帽子捂住,血就流到帽子上。帽子是黑色的,看不出血的痕迹。试着动了一下疼木的手指,发觉还能活动,那就是说,没伤到骨头。那就没事。
    伤了手指,反而忽然心安。一直担心的事故,终于还是发生后,你就不怕了,因为不过只是,伤了手指。
    不过,没人注意到这件事。我把手藏在皮手套里面,不动声色。不想看到同去的亲戚们大惊小怪,他们会因此而内疚。喜欢把它处理成一件秘密,我跟爷爷之间的。
    亲戚们在忙着摆供果,烧纸,他们大概有些奇怪,为什么我呆立在一边,有些木然。因为在极力克制表情,因手的木然和疼痛。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我用右手捧着爷爷的灵位,默默往回走,再把他,送回到那个冰冷的地方。所有的伤口,都会愈合,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再之后,我们便会忘了,忘了曾经的疼痛,看着完好如初的肌肤,会不会怀疑,它,真的伤过么?
    等以后有了条件,我要给爷爷并亲人们弄一块大大的墓地,让大家仍然在一起。
    想起在圣彼得堡求学的时候,二战的烈士墓园,便是喜欢去的地方,常常耗上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安静、温馨,站在死亡之后的高度,生命就像一只不断倒掉又不断注满水的杯子,那里有鲜花,还有翠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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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27 00: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悯人生(五)大伯嫂

    许多个清晨,当我走在凉爽的晨风里,沐浴着暖暖洒在肩头的阳光时,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她,亦有时,看到与她相似体态步履相貌的女子,总痴想着,她是不是还没有离开?说不定就在下一个街头的转角,我还会遇见她,满面春风地含笑与我打个照面。
    可是,她毕竟走了,已经烧掉了,连同她的母亲精心为之挑选的寿衣和我在她化疗掉发之时买给她的假发。
    所有逝去的亲人里,唯她最是可惜,她只大我五岁,去年走的时候不过四十二。我的日子仍在继续,而她却已经再无法呼吸,每念及此,就觉得,人没有什么不如意可去计较,原来有那么多幸福的或者不幸的生命,再也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人活世上,便是偏得。她一生要强,却终没能强过命去。
    前半生她过得舒畅如意,局长的千金/恩爱的婚姻/懂事的女儿,曾经见过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粉色的宽袖衣衫,超大的耳环,像当红的港台明星范儿,在饭桌旁无忧地笑着。是的,那时她的生命就像牡丹花一样舒展绽放,她青春的容颜就像水蜜桃饱满多汁。可是她的命运却一直在走下坡路。三十五岁时,大伯哥突发脑出血,记得在医院手术室外冰硬的塑料椅子上,我问过她:嫂子,你怎么会这样坚强?
    她回答:如果是你遇上(这样的事)也会一样。
    大伯哥手术后虽然拣回一条命,却终究无法恢复如常人,每日要吃降压药,个性也变得越发软弱/躲事,走路也脚步沉重起来,事业自然也受到影响。她要强的心又胜,难免会有不平衡,刚结婚时,她就拥有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当时她的朋友们都说,哎呀我这辈子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知足了。可后来,周围的朋友们都发展得很好,而她的生活却一直停止不前,于是偶尔会看到她脸上的怨色。不过,两年后她终于想通,重又快乐起来,积极地面对生活,家里也分到了新的房子,又添了富康车,她又联系一些业务赚到了些钱,日子似乎正在蒸蒸日上时,而她自己却偏偏又病了。
    病是脑子的病,漫散在整个脑部,甚至无法手术。主治的医师正是当年给大伯哥动手术刀的人,也认出了她,很吃惊。她自嘲地说,现在轮到我躺在这里了。而当年的小护士,已经成了护士长,阴差阳错间,似乎总有宿命的噩运相随于她。
    其实也怪我们太粗心,记得当年我和她经常结伴逛街,她会忽然说,唉呀,不行得回去,我头晕。没在意,只当她是过度劳累所致。是的,她能干,手总闲不住,家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有次去她家,发现她正在自己叠纸抽,说是买现成的太贵。她过日子仔细,可也很会生活,把一家人的生活都打理得干净时尚,尤其过年时,必定里外三新的衣服,家务事大伯哥几乎一手不伸。十几年前,她的衣服和包/鞋已经都是相当不错的品牌,还戴着一万多元的欧米茄手表。大伯哥的病痊愈出院后,又送给她一枚闪光的钻戒。她病了之后,大伯哥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三年,整天圈在医院里,笨手笨脚地操持着一切,每时每刻她吃的什么饭,几点用的什么药,都一一详细记录了好几大本,这个男人,把前面日子里享的清福都还上了,这个家,把十几年间的积蓄也都耗尽了,都说恩爱夫妻不到头,以前总不能深切领会其中的意思,现在,除了信命,还能如何解释呢?
    都怪我们太粗心了。实际她的病也是有些征兆的。记得发病前的头两年,她曾在春节的夜里与我打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诉说家里面一些琐事的争执,当时我心里是隐隐有些奇怪,觉得她的性情有了些微的改变,可我们只当她太要强,竟未曾在意。还有她经常性的头晕,只当成是玄晕症。直到有一天,她自己觉得不对了。于是跑去北京上海求医,此举大概伤了哈尔滨医院的大夫的自尊心,他定论说:没有用的,你家条件好,可这病就算去国外看,也是治不了的。
    于是P蹲在病房门口偷偷抹眼泪,大哥像个无助的孩子,他从来不大会照顾别人,平时在家里,享受惯了。她本来就很沉默内向的女儿,变得更沉默寡言,我和那个才上高中的孩子坐在医院的外面,我命令她吃下八宝粥和点心,然后我们坐在一起默默地吹着风,无语。
    看不了她的父母,那对年近花甲的恩爱老人,风烛残年,却依然坚强地支撑着;看不了她的哥哥,她经济条件优越的哥哥,却有多少钱都无力改变可怕疾病那份深深的无奈。
    那个夏季很闷热。记得检查结果最终出来的那一天,我看她的爸爸,当年的老局长,他坚毅面孔,强忍着悲伤。
    我觉得哭是没有用的。必须做到所有能做到的事。给她洗澡,做面条,她对我开始变得像孩子一样依赖。有时会说,等**来了再洗头,她怎么还没来?
    得病以后,她一直顽强地努力要活下去,唯一的哥哥给她买了许多海参等滋补品,可是,生命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后期,大家被逼到试用鹅血的偏方,不晓得她喝了多少只鹅的血,我们陪着吃了多少只大鹅,只记得妈妈边收拾鹅边心疼地说:这么难喝的东西,她要怎么喝得下去?
    怎么喝?人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一根稻草,也会牢牢抓紧的。
    曾经,她有着令我羡慕的一切,包括一头漂亮的长发。可是,头发在做检查时就要求被剃掉,护士端着热水盆,拿着剃刀走进病房,她有些不舍地用几近央求的目光看着我们,我知道,她不想剃发。我说:嫂子,没事的,头发很快会再长出来的。大不了,我给你买个假发。
    她听了有几分满意,但执意要先翦下一缕头发留着,家里人对我说:不行,我们都下不去剪子,你来吧!
    我接过剪子,头发厚厚的,剪刀又不是很锋利,用了好大的劲剪掉一大缕,只觉得生命也随着这头发的缺少开始变得残缺起来。
    搀着剃了发的她来到医院的洗漱间,爱美的她还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我忽然发现变成了光头的她竟有了几分圆融通达的解脱。
    而在水池边洗她的头发时的情景,将永远铭刻我心。第一次发现,剃过的头发原来是这样的碎,头发从一个生命体脱离开来后,竟如此难再梳理到一起,最重要的是,我其实晓得这些头发就是她最后的头发,头发是招魂的东西,当时我的心里是带着几分怕的,觉得自己也在与死亡之间进行着某种神秘的接触。细细地水无声地流着,一些太碎的头茬随水飘走了,勉强弄出一些相对规整的长度统一的头发,洗净,再将它们吹干时,碎头发沫子似乎也随着风机的鼓动吸进了我的肺腹之中,弄好一切之后,我找出一条红色的丝带,把头发束好,打了一个蝴蝶结。这大概是留给她女儿最珍贵的礼物。
    曾经有一个阶段,她似乎有所好转,我们也都暗想会不会发生奇迹呢?她甚至还上了班,头上顶着我买给她的假发,却仍招来许多爱美的女人问她头发是在哪里多少钱烫的,事后,她还带着几分小得意地告诉我说:我对她们说,呵呵,保密。
    她奇迹般挺了过来。我们以为,噩梦似乎能够过去。既然她自己那么努力,我相信奇迹。我们在心里,万存着侥幸。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出院之后的她,变得有点神神秘秘,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生活得小心奕奕,连走路,都安静地像一只猫。她可能觉得自己的命是努力拣回的,因此对命运存着几分敬畏之心了。那年春节,她穿了一件淡灰色马海毛的毛衣外套,手上还带了钻戒,因为打激素人变胖了,戒指卡在手指中央。她仍旧漂亮,依旧爱美,面对亲人时,她不必戴假发,我看到她头上密密长出了一层绒茬,那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出院回家养病阶段,有一天,她趁人不备自己翻出了病历,其实她那么聪明的女人,早就猜到了一切,只是之前,她不敢去证实。
    然而世间似乎没有奇迹,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回春,她复又重新入院,就从此再也没能起来。慢慢,她的表达已经含混不清了,我们去看她,有时会故意讲热闹事,她听了就跟着吃吃地乐。
    走之前几天,去看过她。晓得她是知道的,见到我的一瞬,自眼中流出一行浅泪来。用纸巾轻轻拭去,她又沉沉睡了会儿,时而难受得像倒气一样干呕。后复又在被子里暗暗地抓着我的手,用她的手指不停地划着我的手心,划了好久,她的手指不再柔软,而是变得粗糙干燥,划得我的手心发木,不明白想表达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无意识的举动。没有抽出手来,任由她划着。她已经好久不能说话,好久都没有吃喝过东西,可奇怪手却很有力气。
    后来,她的女儿发现她好象不舒服的表情,我们翻转过身子,果然替她接了一盆尿,急忙拿去卫生间倒掉,尿盆还带着生命的微温,热乎乎地,有几滴尿液不小心溅到了我的手上。
    几天后,她就走了。我们把她的女儿从学校接去医院,一路上,孩子只默默地落泪,一边说:我今天就觉得闹心,不想去上课,我应该直接来医院的!
    我们说:你要坚强,照顾好爸爸。
    那女孩儿喃喃地说: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有思想准备。
    一路上,她不停地后悔没能见妈妈最后一面。
    其实,最后的几天,她一直在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人实际上已经与走了相差无己。她躺在重症病房里,呼吸急促。许多仪器,灯在闪着,光的曲线。管子,鼻子口中,插得全是。轻轻地唤了两声,没有意识。
    坐在重症室外的椅子上,忽然觉得好困倦,恍惚间,我又飘回了病房,她坐在那儿,穿着鹅黄的衫儿,笑意盈盈,依旧明丽动人,她说“你来啦”还客气地礼让着“坐吧坐这里”她还对我说“没事了,我现在一点痛苦都没有”。
    忽复醒来,不晓得刚才真的是一个镜头般的短梦,还仍只不过是我主观臆断的想象。
    她的两个此时相扶着姨姨从大连飞过来,失声地哭着:这么要强的小人儿,怎么会成了这样,谁都想不到哇!
    她的哥哥又粗又壮的东北大汉,无语地抬头似在问天,可是天也没有答案。
    搂着她的母亲一起下楼,老婆婆的头发全白,仍不失风度和得体的装束。她没有痛哭,只一直低低地重复着:不能多想,不去想,不去想,不能想。
    回到病房里,她曾经躺过的床,白色的床单,空落落。
    她的母亲从床下,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拿与两个妹妹和我们看。紫色的头篷,黄色的盖布,莲花脚垫,玫红的衣裳,鞋子,帽子,还有一些其它。老婆婆在刻意去做一些事,分散悲伤的心情。她很坚强,一直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重症房一天四千多元,而她的生命不过在维持着一口呼吸,在靠呼吸机维持了几天后,她的父亲终于下了决心似地说:把氧气管拨了吧。
    他亲自宣布了女儿生命的终结。
    一个呼吸停止了,世界不会因此而黯淡下来,只天地间的空气又重新被分配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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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 23:5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悯人生(六)婆婆

    某天夜里梦到她,着一件家常穿的黑红色厚棉麻套头衫,那是她平时很爱穿的衣裳,头发似乎也剪短了些。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十分精神和轻松,是的,即使在梦里,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放松和喜乐。
    梦里,是一家子人围坐在桌前一起吃饭,灯光很明亮,笼罩着饭菜蒸腾的热气,一层白雾,使周围都看不太真切了,但能感觉到大家都很开心,似乎没人意识到她已经是离去的人了,只有我心里清楚。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大家好开心。这时,梦里她转过身来冲我微微地点头、可掬地笑着,风度气质依旧。但最感染我的,还是她无与伦比的轻松,她向我传达着她的意识:这回再也不用畏惧疾病的困扰了。然后她还伸手递给我一只碗,里面盛着热乎乎的饺子。心里有些怕,不太敢接,因为即使在梦里,我也清楚地知道她是已经走了的人,但是大家都那么开心,尤其是她,放松地笑着。
    原来一件事情怕到了极点,当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竟是无比地放松,她活着时,最怕的是生病,为此天天想方设法养生,信佛、吃中药、把报纸上的保健偏方当圣旨一样剪下来,严格遵守作息时间,定期住院点滴以防患于未然,她从衰老后,几乎耗去了生命的大部分精神用于延长自己的生命,可当她真正走进了死亡的黑洞,才发现自己此时才能够完全无所畏惧地释怀。
    我犹豫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接过了那碗饺子,尽量注意着不去碰到她的手,但还是碰到了,她的手有一点肿胀,皮色青紫。
    我和她,实则在个性上最为相像,就是长相也是。因此当出得门去时,经常会被外人认作亲母女。但实际上,虽然最能理解她的心思、她的追求、她的心高气傲。但我们在她活着时却很少交流,而在她走后,则更没有了谈心的机会。
    想了一天,要不要把梦到她的事告诉阿P,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大致讲述了梦境,阿P的眼圈立时红了,我又有几分后悔不应该告诉他,我也难过,于是快速补充道“她现在特别地好,再也不用担心疾病的痛苦和困扰了”阿P点点头。我心里想,以后凡事都不会再与阿P计较,毕竟他是个没娘的孩子了,而我,我还有娘,我每天吃着娘精心做的饭菜,虽然味道不一定很可口,但毕竟一回家就热饭热菜地端上来,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至少我还有娘,她记挂着我的冷暖、安危、心情与健康;就算我抛弃了全世界,也不会抛下娘,我要带着她过上更好的日子,去见识更多的精彩生活。
    只有在亲人们活着时尽到了心,当亲人们离去之后,我们才不会后悔。
    想起她最后住院的冬天,当时已经得知她患的是绝症,大家都知道,只是还瞒着她。我挽着她往医院大门口走,寒风刺骨地刮着,她在风中如一片单薄的树叶,我心里想着,像那样的搀扶,也不会有多少次了。
    她也感觉到了这次病的某些异样,春节前,买了件新的外套风衣给她,纯棉的质地、朴素的花色。带去医院给她看,她也很喜欢,可自己却说“唉,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了”她又开始羡慕起医院里卖报纸/卖盒饭的人来,自语道:如果病能好了,哪怕像这样生活不也是幸福的吗。
    她终于没能等到穿上那件新衣服,重新走在春天破冰回暖的小径上,感受阳光的照耀。她甚至没等到春节,小年那天的早上,她安静地、无声息地离去了。
    整理她的东西,一些字画册、纸宣和毛笔,自然归了我。
    因为她信佛,我出了个主意,把佛唱机带到骨灰盒存放处,放了节新电池,于是,诵经的声音开始回荡在空落落又冰冷的房间里。
    在房间外面的墙上,我看到这样一句话:死亡是伟大的平等,也是伟大的自由---维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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