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卡莱尔*语录

铁鸟

　　1.思想是人类行为之本，感情是人类思想的起源；而决定人类身躯和存在的乃是人类无形的精神世界。

　　2.世界上最神秘的莫过于时间，那个无始无终、无声无息和永年停止的东西，叫做时间。它像包容一切的无际海潮，人们和整个宇宙好似漂泊海潮上的薄雾，像幽灵那般时隐时现。

　　3.一个人首要责任是征服恐惧。人们必须摆脱恐惧，否则一事无成。一个人不把恐惧踩在脚下，那么，他的行为就是奴性的，不真实的，而且是华而不实的；他的思想是虚伪的，他所思所想也如同奴隶和懦夫……总之，要无所畏惧，不论现在或将来，一个人战胜畏惧的程度将决定他是怎样一个人。

　　4.欢笑是以真诚和忧伤作为基础的，正像彩虹要以凶猛的暴风雨作为基础一样。

　　5.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6.我所说的宗教信仰，是指一个人实际上信仰一个事物（这种信仰甚至不必向自己起誓许愿则已足够，更不必向他人表白）；是指一个人实际上铭记心灵深处的事物；而且能确切了解他与这个神秘世界的至关重要的关系以及他在这个世界中的本分和命运。这对他来说，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首要的事情，而且创造性地决定其他一切事物。

　　7.苦难只是一个体验性的话题.它通常只对穿越苦难长廊的人, 才讲出自己最深层的涵义.凡穿越苦难而又获取其涵义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具有了在苦难中使生命获得升华的能力;这种能力使他们可以用恬淡的微笑和平安的心灵,来抵制、甚至嘲笑和讥讽苦难世界对他们的威胁.然而,获取这种能力的人,并不一定是那些声名显赫的思想家或哲人,他们常常是那种泥土般质朴的人.

　　8.科学已经为我们作出了许多解释，但它还是浅薄的知识，因为它掩盖了伟大、深沉、神圣而不可知的无限领域，这个领域人们永远不能渗透，任何科学对此也显得非常肤浅。

　　9.雄辩是银，沉默是金。—卡莱尔

　　10.凡是伟大的作品，初看时必让人觉得不十分舒服。

铁鸟

一

        伴随着技术上的不断突破，社会越发成为一部精确运作的机器，人也成为这机器上精确运转的部件。技术越发展，个体特征就越消弱；文明越前行，人之内心就越迷离，这就是卢梭所批判的人的异化。卢梭点燃了浪漫主义的火炬，接过卢梭火炬的，在德国是哥特、海涅、路德维希·提克、诺瓦利斯等，在英伦则是威廉·布莱克、托马斯·格雷、拜伦、雪莱、济慈、卡莱尔等。18世纪后期西欧各国的浪漫主义运动在诸如本能、情感、内省、传统、历史特性等问题上表现的各不相同。但无论哪种倾向，都是对启蒙运动的支柱——理性、怀疑主义、普遍性、进步、客观性原则等的尖锐挑战。为了挖掘被沉没的个体特征，浪漫主义者们追逐并崇拜英雄。

    浪漫主义者们的英雄，如罗素所言，是被炽情所点燃的，且是炽情中最强烈的部分如憎恶、怨愤、嫉妒、悔恨、欲望、羞愤、狂怒，黩武等。浪漫主义者们的英雄所围绕着的永恒主题则是战争、征服、复仇、愤怒、酒色和冒险等。浪漫主义者们的英雄大多是破坏的，而不是建构；是感性，而不是理性的；追寻先验，而不是经验。作为19世纪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卡莱尔以他的英雄史观而闻名于世，在英语世界中卡莱尔也以他华丽、跳跃、新颖的语言风格而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影响着一代代的读者。


    卡莱尔在1840年先后做了六次关于英雄的讲演，这些讲演的内容后来被出版为书，即《论英雄》。书中充满了浪漫主义者对先验的推崇、对感性的追逐、对个体能力无限空间的想象。卡莱尔年轻曾时仔细过攻读康德、费希特、谢林和施勒格尔等人的哲学著作，受德国哲学的影响，卡莱尔认为先验的精神构成物质世界并赋予现实以实在性。故而英雄乃是先验秩序的代言者，他的使命在于通过对先验世界的认识来安排好现实世界的秩序。“先验世界是现有一切事物和一切真正价值的源泉，而对先验世界的认识只有英雄才能做到。英雄就像一颗北极星一样，它透过层层云雾和尘埃为人们指引方向。英雄是上帝派往人间的使者，他可以洞察作为本源的精神的存在，向无法自己倾听上天诫令的芸芸众生昭示永恒的正义原则。”在英雄崇拜上，卡莱尔受费希德影响极大，费希德认为，只有通过“学识渊博”的人的解释，广大人民群众才能意识到理念的存在，后者自己是无法意识到理念的。如此一般人必然要对英雄加以崇拜， “向天生的贵人和贤人屈膝”、“由贵人、贤人、和智者来统治。”“伟大人物是天上的闪电，普通人只是备用的燃料；有了伟人这个火花，他们才能燃烧发光。”


     二


     虽然卡莱尔的英雄史观是浪漫主义的，但他的英雄史观却并无大多数浪漫主义者们那般被炽情所充斥的情绪，而却是建构、传承和开创的，这从他的系列英雄演讲中可以看到。他系列讲演中首先赞颂的是神明英雄，古北欧的奥丁大神是卡莱尔所认为的神明英雄的代表，他是真正的革新者、明辨是非者、实干者和劳动者，他具备了真正的勇敢精神。这种勇敢精神表现沉着冷静地相信上帝的安排和选择，并奋勇前进、无惧现在或将来，依赖于这种勇敢他带领人民在原始森林中生存，并发展出了原始崇拜。卡莱尔认为此时北欧人的思想是单纯而质朴的，这是心灵的真诚思想、是对周围事务完全开放，并对这些事务做直接和真诚的检验，这是宗教的最初种子。在缺乏文字记述的情况之下，如奥丁这般的人物也慢慢的被神化而为神明英雄。

    伴随着文明的前行，人们开始需要去区别善与恶、应该与不应该，信仰也开始形成体系，英雄也从神明英雄走向先知英雄。卡莱尔推崇的先知英雄的代表是穆罕默德，他认为穆罕默德初伟大之处在于他创教义时，没有任何人支持，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一个人坚持，他一个人同所有人对抗。而支持他走下去的，就是他的信仰。伊兰教的信仰中包含了诸多被卡莱尔视为是植根于大自然的东西，诸如人人平等、对贫苦人的关注，给予需要帮助的人的资助等。如同自然界中凡符合大自然规律的必然会成长一样，植根于大自然的伊斯兰教也必然会发展起来。由于有了穆罕默德和信仰，阿拉伯人有了光明的新生，阿拉伯半岛变得生机勃勃，阿拉伯民族也一跃成为强大民族。“一个民族一旦有了信仰，它的历史就会丰富多彩，民族精神会变得崇高伟大。”但信仰的另一面则是封闭与保守，处于基督教信仰下的中世纪欧洲就经历了近千年的黑暗时代。在先知英雄之后，诗人英雄、宗教英雄也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赖诗人英雄、宗教英雄的合力，沉寂千年的欧洲最终走出黑暗开始迸发出活力。

    卡莱尔认为神明、先知、诗人等称谓乃是人们赋予不同时代、不同地区英雄的不同名称。神明英雄面对的是处于蒙昧状态中的人民，他引导人们的心灵，让他们去感悟自然力量，并应对自然界挑战。先知英雄面对的对象是已走出蒙昧的大众，他是人们行为规范的启示者，他还只能用粗陋的语言去表达、并去感化人们的行为。当文明不断累积之后，诗人英雄的任务已重在解释审美，以去启发人民追求高贵与文明。在诗人英雄这一篇中，卡莱尔主要谈了但丁和莎士比亚 。在他看来，但丁为人们提供了信念或精神力量，莎士比亚为人们提供了实践和物质方面的东西。但丁是如此深远，像世界中心的火那样的强烈；莎士比亚则是开阔、平静、高瞻远瞩，宛如阳光普照大地。基督教信仰是但丁歌颂的主旋律；莎士比亚歌颂的则是信仰造成的实际生活。这二人，对意大利和英国乃是无价之宝，佛罗伦萨在但丁死后想要回他的遗骸，却被保留他遗骸的城市所拒绝；大英帝国则宁可失去印度也不愿意失去莎士比亚。文人英雄的地位和作用或许不被当时所认可，以至于命运坎坷如但丁那般被放逐漂泊。但不论在身前或身后，他们总会得到人民肯定，并被人民崇拜，他们实实在在的影响着历史。而和文人英雄一起带领欧洲走出黑暗时代另一类英雄，便是宗教英雄。

    经历了千年的神学禁锢和宗教控制之后，神父已不再胜任英雄角色，因为他们传播的已非传统基督教信仰。现存的宗教和教派都是假话的集中和有组织的欺骗，他们所宣扬的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所崇拜的也是过时空洞无物的信条。由路德、诺克斯等所推动的宗教改革，使思想从教会与神学的束缚中破茧而出，也使人们从刻板严峻的经院哲学中解脱出来、从各种对虚幻的偶像的崇拜中解放出来、从各种愚昧和盲从中脱离开来，开启了文明的新篇章。但卡莱尔认为宗教改革并不是要消除宗教信仰。宗教的信条和超意志的存在是人们不可缺少的，这不是人的理性需要，而是生命的苦恼迫使我们去信仰。以往的教会对人民来讲已经丧失了作为上帝的权威解释者的作用，只有经历变革之后的教会才能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路德、诺克斯等人乃是变革的英雄，而新教则是新的统治和新秩序开始，它是对虚伪统治者的反抗、是为了在人间建立真正英雄的统治。

    神明英雄、先知英雄是人类在知识吸收、传播条件有限的年代的产物，诗人英雄、宗教英雄，则是知识传播与社会变革中的产物。过去的英雄已经飞逝，后世的英雄则接着前人的思想火花登上舞台。每个时代的英雄都是当时的产物，他们有着诸多共同的地方，诸如卡莱尔所称颂的真诚、对历史的洞察力与影响力等，他们共同推动着人类文明的前行进步。诗人英雄、宗教英雄之后，出现的是文人英雄。在卡拉尔推崇的文人英雄中，他首推哥特，而他在他的系列讲演中，他列举了约翰逊、彭斯、卢梭等作为代表。

    卡莱尔眼中的文人英雄是新时代的英雄，他们因思想与技术的进步而出现。他们生活在真实、神圣和永恒的先验世界中，凡人是看不到这些深层次东西的。文人英雄的业绩在于，他们以其言行尽力表达他们所感悟的深层东西，作为他们思想最明确表达的带有墨迹的纸张，是最有活力和最珍贵的东西。只要印刷术存在着，文人英雄就会作为一切未来时代主要的英雄形式存在下去。卡莱尔认为无论什么样的英雄，在本质上他们都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他能洞察精神的本源和先验的秩序，这些是现有一切事物和一切真正价值的源泉。文人借助于其作品来表达灵感，而社会则应为文人提供相当的职位和生活资料。让卡莱尔遗憾的是，文人在现世中常被视为无用之人，他们在这世界上存在的意义无非是为庸碌之徒附庸风雅，在几声喝彩之后，赏给文人们一些金币好让他们度日糊口以待下一次的出场。

三

    卡莱尔期待着他的英雄出现之后，一个社会能去识别英雄，并去遵从英雄，让英雄去发挥他的业绩。但这般的英雄不需要民主的形式，而更适合一个权威的社会。在权威社会中，卡拉尔的英雄方能于万众瞩目之中去引导民众并接受民众的崇拜，配享无上的荣光。而工业革命之后的英国，却已是一个自由与多元的社会，早已不再需要高踞于人民之上、对人民进行指点的人物了。在英国现实社会的失落，使得卡拉尔在中年以后将论述的重点转向了权威的化身——君主，从颂扬社会底层出身的英雄人物转而为对世袭帝王君主的称颂。在其中年所作的《论英雄》一书中，卡莱尔的英雄主要还是来自底层、对人类文明进步有贡献的人物。到了卡莱尔晚年，他笔下的英雄，却从早期对自发、本能，具有创造性力量的英雄之崇拜，一转而为对强力、权威，具有压迫性力量的英雄之崇拜。他晚年花费了十三年的时间为普鲁士腓特烈大帝做传，并将腓特烈视为最后一位国王和英雄式的民族领袖。卡莱尔认为甚至认为，作为统治者，他的职责绝不是贯彻人民的意愿，而只是去统治人民。一个社会的统治阶级对其统治下的人民的道德和物质生活的健康幸福是负有责任的，但这不应被理解为向人民负责，而是替人民负责。并且统治者的这种责任是向上的，即向支配着社会秩序的神圣正义原则负责、向上帝负责，而无须向人民负责。由此，卡莱尔开始为克伦威尔在爱尔兰的大屠杀辩护、为奴隶制辩护、为南北战争中的南方辩护。卡莱尔晚年的转变使他的老友爱默生大为不满，爱默生曾批评卡莱尔道：“他在一些重大社会问题的上持暖昧态度，他赞同滥杀无辜、唯利是图，主张以死刑和苦役惩罚人民，拥护所有极端的事，并以警句把它们打扮起来。”

    卡莱尔的英雄史观，突出了精神因素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有所忽视物质生产在人类发展中的作用，将英雄人物的作用加以夸大和绝对化，并最后倒向帝王史观。但是卡莱尔所赞颂英雄品质中，独创精神、高尚品德、真诚、公正、人道、诚实等却是积极的。他所论述的英雄也是对工业革命后世界的抗议，卡莱尔的传记作者勒·凯内评说道“尽管他的思想充满矛盾和多变，但他的社会批评刻画了由于工业化的成就及其相应的畸形发展所造成的道德与实践、奇迹与恐怖之间的冲突，在这方面十九世纪的任何一个社会批评家都无法与他相比。”卡莱尔的《论英雄》中的系列英雄序列也是人类文明前行的一个里程表，从文明前行的角度来看，卡莱尔所推崇的、推动人类文明前行系列英雄，他们将因此而不朽。而卡莱尔晚年所推崇的帝王将相，在今天的世界，由于流通的渠道使得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时，当机会的普及使一个人只要努力就能回报的时候，此类英雄将不会再被称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