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百岁口述文集》

铁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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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有光的人生，其实是一个“错位”的人生。
    大学毕业，本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去当外交官，他却选择了学经济；圣约翰大学/光华大学的毕业生，都到美国留学，可他因为经济原因不得不去了日本；本想到日本京都大学去和经济学家河上肇学经济，河上肇却被捕了，他只好专攻日语；本来可以在海外享受优裕的生活，他却毅然选择了回国；本来研究经济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他却被指定去研究语言；他从小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却研究了大半生“现代”的知识。
    面对这样的“错位”人生，周有光先生却很坦然，他说：人生很难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因为历史的浪潮把你的计划几乎都打破了。
    他的“错位”就像金庸小说中的“百花错拳”一样，看似招招都错，却错得极有章法，错出了另一种境界。
    没有选择做外交官，却无意中避免了以后在“文革”中遭受迫害；学经济不成，专攻语言，收集了不少语言方面的书，为后来研究语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抛开自己喜爱的经济去搞语言研究，却躲过了“右派”的帽子；下放到宁夏改造，却治好了困扰自己多年的胃疾和失眠；回来后赋闲在家“躲进小楼成一统”却写出了不少语言学著作。
    这一切，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以有人说他命好。其实，人生可错，但不是开始已错结果还是错，错的人生却要正确把握。
    这一切，实际上都是周有光矢志报国却无意于政治的人生理想，处变不惊的人生态度和淡泊宽广的胸怀成就的。站在百年的这端回首来路，他显得很平淡，似乎那一切真的成了过眼烟云，可是，设身处地为他想想，当时需要怎样的胸襟与智慧啊！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正是周有光先生人生“错位”却依然精彩的最好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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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者们研究历史演进如何分期，形成多种不同的假说。
        一度流传来自苏联的五阶段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初级阶段称社会主义社会）苏联瓦解，证明社会主义是理想，资本主义是现实，理想和现实性质不同，不能相提并论。五阶段论要重新研究。
        理想社会可以设想得天衣无缝，没有听说共产主义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现实社会从野蛮渐进文明，一路充满荆棘，百孔千疮，任人挑剔。
        这说明理想阶段与现实阶段相提并论，即不符合事实，又不符合逻辑。
        把共产主义作为社会发展的最后阶段也不妥当。社会发展没有尽头，科学的历史观不预设最后阶段。
        封建时期在中国长达两千多年，按照地租形式可以分为：劳役地租时期/实物地租时期/货币地租时期。
        资本主义有多种分期方法，其中一种分为：初级阶段，主要特点是机械化；中级阶段，主要特点是电气化；高级阶段，主要特点是信息化。
        还有一种包括三方面的分期法：
        经济：农业化，工业化，信息化；
        政治：神权统治，君权（专制）统治，民权统治；
        文化：神学思想，玄学（哲学）思想，科学思维。
        此说简略，便于实用。
        孔子在2500年前提出大同论，把历史演进分为大同和小康两个时期。大同是玄虚的理想，小康是具体的现实。古代圣人“禹/汤/文/武/成王/周公”都是仰望大同而建设小康。中国今天建设小康，志在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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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联结束，档案公开，开始了苏联问题的深入研究。
        历史学者们恍然大悟，苏联走进了历史的误区。消灭地主和富农，消灭资本家和旧知识分子，实行农业集体化和社会主义工业化，优先发展重工业和军火工业，这都违反历史常规，发生大饥荒和大清洗，自残自戕，自行消亡。
        “没有阶级剥削的社会主义社会，发达的社会主义社会”都是空中楼阁。
        俄罗斯的新共产党书记久加诺夫说，苏联瓦解的原因是：一党专政，三大垄断（垄断政治，垄断经济，垄断真理）斯大林消灭全部革命元勋和陆海军官。苏联创造“共产主义特权阶级”有70万人，加上家属共300万人，掌握全部党政军/企业/农庄。
        1989年苏联社科院发出调查问卷：苏共究竟代表谁？
        答案：认为代表劳动人民的7%认为代表工人的4%认为代表官僚的85%。
        苏联创造多种马克思主义“真科学”后来全都自己否定。
        苏联违反经济规律：不许竞争，工商企业打哈欠；指令产销，全部废品有销路；实物交易，十万苹果换一吨钢；暖房经济，冷风吹过尽枯萎。以空想为现实，以落后为先进。
        新闻说，苏维埃俄罗斯的农业只达到一次大战的前夜，制造业严重缺乏民生用品。一度盛传“欧洲第一”的工业大国，哪里去了？
        学者们问：苏联瓦解，是谁失败了？若是苏联的失败，不是俄罗斯的失败吗？若是戈尔巴乔夫的失败，不是列宁斯大林的失败吗？若是列宁斯大林的失败，根源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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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美国在美洲，有东西两洋保护，所以能够自由发展，成为超级大国。
        地理是一个条件，并非主要条件。拉美有同样的地理条件，为什么落后？
        客观的解释是：美国一枝独秀，依靠民主和科学。民主制度，不断更新，电视辩论，国际观察。自然科学领先，社会科学也领先，科学全方位平衡发展。
        美国不搞平均地权，实行大农场/机械化；不搞节制资本，发展大资本/新技术；反对劫富济贫，实行助富济贫；反对平均主义和均贫主义，实行各得其份的共富政策。发明创新层出不穷，美国占据最大份额。开创航空时代，开创网络时代，美国是新时代的先行者。
        西欧和美国都实行福利，西欧停滞不前，美国欣欣向荣。福利过多，资本停滞；福利适度，劳资两利。英国实行私有化，扭转局面。美国没有坠入福利陷阱。
        克林顿到西安看兵马俑。
        一个小青年问：你是克林顿吗？
        克林顿说：是啊。
        小青年说：你领导美国。
        克林顿说：错了。不是我领导美国，而是美国人民领导我。
        一句话，说明为什么两百年的美国超过了两千年的中国。
        资本主义不是有利无弊，而是利弊共生，发展越快，流弊越大。波浪起落，周期往复。上次（1929-1933）发生经济大恐慌。梁启超看到欧洲惨状，认为资本主义已临末日。罗斯福实行“新政”挽狂澜于既倒，乌云散后，又见青天。今天（2008）又一次出现金融大海啸，资本主义能再度调节，走出灭顶之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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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外媒体重视报道中国。他们的报道往往隔靴搔痒，甚至胡言乱语。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兼听则明，不妨姑且听之。
        他们说：中国引进外包outsourcing，洋务运动的工业化之梦初步实现了。虽然人均GDP只有四小龙的1/4，但是总产量巨大。人民民主专政一党领导，放弃阶级斗争，实行开明专政，适合容易满足的芸芸众生。引进自然科学，抵制社会科学，经济学是例外；控制出版，不难偷看香港刊物。中国接受外包，外国多赚，中国少得，中国自愿吃亏，重视启动发展，渐图利得平衡。
        历史学者认为，中国社会已经达到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的发展水平。
        他们说：中国军费仅次于美国，但是技术有巨大差距，一时不足为虑。
        美国担心的是，中国是社会主义，主张多极世界，反对世界一体化；
        欧美的共同信念是，多级导致战争，一体化方能和平共处。
        美国希望中国走向民主，在世界一体化的格局中，共同建立国际的互补互信和持久和平。
        他们说：俄罗斯和中国都是专政，但是趋向不同。叶利钦“结束共产主义思想体制和实践的统治”普京重振大国威风，不怕再次冷战，不热心参加世界贸易组织。中国十年动乱，山穷水尽，放弃阶级斗争，走向改革开放，已经参加世界贸易组织，这是参加世界一体化的第一步。
        汶川地震，政府努力救灾，获得好评。奥运会显示中国改革开放的开明景象。布什总统分开体育和政治，携同家属来看奥运会开幕式。全世界的眼光都投向北京，既是来看奥运，也是看中国在立时道路上将如何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