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风

烟若

    北方的风是白酒一样微烈的，哪怕是春风，也绝无丝丝缕缕萦绕于心的暖意，而是大把大把地灌进脖子和腔子。不容分说地，夹带着化雪后清冷的潮湿和蠢蠢欲动的春心，直白地传递着春天即将到来的讯息。连春风都不能够温柔，如北方的女子。直率、坦诚，也烈性。或许气候对人的性格确实有一定的影响。北方的春风，有些俄罗斯巧克力的味道，单纯地甜，没有回味，没有奶香和果仁的混合，只一味地甜，沙沙地、粗砺地甜。风的线条是硬朗的。如北方男子伟岸的身形，与精致细腻无缘。
    风乍起时，卷着枯叶和地上的尘土，依旧裹紧人们的衣襟。北方的春风自然不会用轻柔的手拂绿杨柳枝，虽然如此，树到了时候，也自然会绿。但不是春风吹绿的，是被季节捂绿的。还有迎春花和丁香的芬芳，没有春风的功劳。这里的风是不解风情的风，只是傻乎乎、冒冒失失地吹着，尽心尽力地完成着季节交给它的使命，它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春风觉得，该吹的时候它就吹起来，你不能挑，这里的春风就是这样子的。
    有时候，风会带起一片纸屑或者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这些东西就在空中飘浮着盘旋着逗留一会儿。风把一些东西搬运来搬动去。乐此不疲。一阵风，改变了一些东西的轨迹，使它们离开了曾经的家园，降落在另一块陌生的地方。人脸上的一条条皱纹，都是被风刮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春风还会吹乱你的头发，打透你的衣衫。不过在春风带来的这份潮湿的清冷之中，多少还能嗅出几分春天的讯息来。它带来雪水融化的味道、至少不像冬天的风，拔得你脑门冰凉。但是人们不太喜欢北方的春风，它来得太张扬，直接，而且，在不刮风的时候，天气要暖和得多。
    在北方，夏天的风使人凉爽，秋天的风让人欣赏金黄树叶摇动时那份心悸的美，冬天，如果没有风，那还叫北方吗？可春风呢，它不咋受欢迎，有时还会被人们落下一句“又刮风了”的埋怨。似乎春风反而推迟了春天的脚步。
    不过，地皮也许就是春风刮干的，泥泞的雪水慢慢就看不到了。那些四处飘落的种子，没有春风也不行。农民们迎着春风开始耕种了。在千头万绪的春天，春风或许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成为春天的一部分。

烟若

    每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我看着它一年四季的变迁。
    曾经的一段时间，有座房子拆掉外部开始翻修了；又一段时间，叶子枯黄；再过一段时间，几条纵横交错的小街开始封闭挖沟；再另一段时间，迎春花开了，然后是落雨，清幽的丁香花淡淡送来的馨香。再过一段，又一段，开始吹起萧瑟的风，天空布满横飞的落雪。
    虽然我走在这条路上已经够久的了，但我以为够久的这几年，在一个老人的生命回忆中，或许只是微笑的瞬间。而最终我走着走着，也会慢慢地老在时光里。
    年轻时，觉得这段路很多余，常常恨不得一下子就走到目的地，或者干脆省略掉这一段。尤其是在风雪交加偏又衣衫单薄的季节里，更会无端地对路生出怨恨来，觉得它既远又长。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恣意挥霍，以为时间是怎么都花不完的钱，或者随手就可以拧出的自来水。可是现在我翻翻口袋，发现早已经不知不觉囊中羞涩，我心虚地摸摸，掏出来的只有几枚硬币和皱巴巴的零块纸币，我被时光分割，它把我变成一个穷人了。
    于是越来越珍惜起行走，在漫长又短暂的生命行走中，或许只有这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才真正鲜活地存在于呼吸之中，留下许许多多零乱的空白思索。
    有的人匆匆走在路上与时间争秒；有的人，懒洋洋地在路上消磨着时间。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与时间较量，不是想跑在它前面就是在竭力逃避着时间的追赶。但最后赢了的，似乎只有时间。时间只剩下时间，像空谷中穿过的风。
    而所有的路，也终将只通向一个终点。

烟若

    每天走在路上的时候，总会遇见一些人。遇见的形式多种多样。有的是问路，以女的居多，也有一看就拎着包的外地人，尘霜满目。望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常常会担心，这些人最终会找到正确的路吗？偶尔当你把车窗子当镜子照的时候，会发现也有的人隔着半透明车窗的玻璃向外瞅你。如果是公共汽车，那些人或者悠闲或者拥挤着向下望着走在路上的你，居高临下风驰而过，卷起一股滚滚的浓烟。如果是傍晚时分，会看到零星有人牵着狗在溜，狗用力地挣着绳套，主人不得不紧跑两步紧随其后。在路上还会遇到一些认识的人，彼此微笑着打个招呼，还有一些人，因为改了路线，便再也遇不到了。有时候，你会发现路上忽然聚起了很多人，空气中飘着密而不宣的默契。那是些上访的人。天气暖时，出来化缘的真假和尚尼姑的，也开始了他们的云游。还有些迎面走来乍一看，分辨不清性别的人。尤其是老人，他们被岁月慢慢打磨成中性，你不太好根据样貌或者着装，断定这个人是男还是女。就跟人刚一出生，也让人分不清楚男女一样，经过大概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人又重新使自己回到最初模糊不清的性别。变成中性的人会像一棵树吗？应该不会有那么久的时间，一圈一圈的年轮太漫长了，你看清明的火光又起了。人的一生或者就像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轻轻一踢，咕噜噜就无奈地滚到寂寞中去了。

铁鸟

人生五难：察人之明，容人之量，成人之美，掩人之过，扬人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