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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崎润一郎《春琴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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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9 22: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漂亮的盲女,因反抗强暴,被村子里的恶霸彻底毁容了。
一直伺候盲女的帅哥用钢针扎瞎了自己的双眼,
宁愿在同样的黑暗中与她相爱,誓死不渝。
《A Portrait of Shunkin春琴抄Shunkinsho》日本导演*西河克己Katsumi Nishikawa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谷崎润一郎《春琴抄》

    春琴者,真名为鵙屋琴,生于大阪市道修町①某药材商家,明治②十九年十月十四日殁,家置市内下寺町某净土宗③寺院中。
    不久前由此路过,猝发参谒其墓之想,遂顺道寻去,求其墓所。
    鵙屋的坟在这一边。一寺仆说着,往大殿的后面引导。只见山茶树的丛荫里并排置有好几穴鵙屋家的祖坟,但是附近不象是琴姑娘的墓。
    我说:既然鵙屋家昔日有过这么一个姑娘,可见她的墓理该……
    对方闻言后想了想,说道:这么看来,那面的一穴也许是的了。
    便引我朝东边陡坡处的台阶路上走去。
    我知道,在下寺町东后侧矗立着一座上建“生国魂神社”的高冈,而眼下的陡坡便是由寺院通连这高冈的斜坡,这儿是大阪市内不可多得的树木繁密的地方,琴姑娘的墓就建在斜坡半腰处的一块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墓碑的正面标着法名“光誉春琴惠照禅定尼”背面是“俗名鵙屋琴,号春琴,明治十九年十月十四日殁,享年五十八岁”侧面刻着“门徒温井佐助谨立”。
    ①道修町在大阪市东区,至今仍多药材批发店。
    ②日本在1868年明治维新,改元明治。
    ③净土宗是佛教的一个派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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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琴姑娘虽然一生一世用着鵙屋这个姓①,但她同“门徒”温井检校②事实上不啻是夫妇关系,这大概就是此墓能在偏离鵙屋家祖坟处另立的原由吧。据寺仆说,鵙屋家早就没落,近年来,族中难得有人来上坟,即使来了,也绝不过问琴姑娘的墓所,所以就以为这不是鵙屋家后人的墓了。
    我说:这么说来,这位死者是无人问津了啰?
    对方答道:哦,不,尚不能说是无人问津,一位住在萩地某茶馆的老媪,估计有七十岁了,每年要来一两次,在这墓上祭扫一番,然后嘛,喏,你看到那儿有座小小的坟了吗?
    他指着墓左侧的另一座坟,说道:然后,老媪一定也到那座坟上去焚香献花,还拿出诵经之类的费用。
    走到寺仆指点过的这小小的墓碑前,只见碑石约为琴姑娘那块碑石的一半大小,碑的正面刻着“真誉琴台正道信士”背面是“俗名温井佐助,号琴台,鵙屋春琴之门徒,明治四十年十月十四日殁,享年八十三岁”。这就是温井检校的墓。
    关于那位萩地某茶馆的老媪,下面自会谈到,这里暂且略过不提。而这墓不及春琴的墓大,墓碑上镌有“门徒”以及死后也要维持师徒之礼的做法,实为检校的遗愿。
    这时,夕阳正绚丽地照射着墓碑的正面,我伫立于坟丘,观看展开在脚下的大阪市的雄伟景象。早在难波津③时期,这一带可能就是丘陵地带,面西的高冈由此径向天王寺方面伸展。而眼下,草木的叶子被煤烟熏伤了,发枯的大树失去了生气,仿佛布满了积尘,令人败兴。想当初修建此墓的时候,这一带该是苍郁无比的吧?即使在现在,若论市内的基地,还是得首推这一带最为幽静、悦目呢。这由奇缘相合的师徒俩长眠于此,俯视着暮霭下竖有无数高楼大厦的东洋最大工业都市。然而今日的大阪已多所变迁,不是检校在世时的面貌了。唯有这两块墓碑,好象至今仍在互诉师徒间不凡的因缘。
    ①按照惯例,女子嫁人后当改姓夫家姓。
    ②盲人乐师的最高一级的职称。
    ③这是大阪市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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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温井检校一家是信日莲宗①的,全家除检校外,墓都置于检校的故乡---江州日野町的某寺院里。而检校之所以舍弃祖祖辈辈的遗训去改信净土宗,乃是出于死后也不让坟墓远离春琴姑娘的殉情意愿。据说早在春琴姑娘活着的时候,这师徒两人死后的法名,这两块墓碑的位置以及比例等,都已定妥了。据肉眼估量,春琴姑娘的墓碑约为六尺高,检校的墓碑大概不足四尺。两块碑并排竖在低低的石板坛上。春琴姑娘墓的右侧植着一株松树,绿荫如盖,伸向墓碑的上方。在墓左测两三尺光景的地方,也是松荫不能企及的地方,有着检校的坟,它好象毕恭毕敬地在一旁听候吩咐。面对此景,不禁令人想及检校生前勤勤恳恳侍奉师傅而寸步不离左右的情景,觉得这墓碑仿佛生了灵性,今日还陶醉在那种幸福中似的。我在春琴姑娘的墓前恭敬地行过跪拜之礼后,把手搭在检校的墓碑上,摩挲着石头碑顶,踯躅坟丘,直到夕阳在这大都市的那一边落了下去。
    最近,我得到了一本书名叫《鵙屋春琴传》的小册子,这使我开始知道了一些春琴姑娘的事。这书大约有三十页,是四号铅字印就的日本雁皮纸印本。经过分析,看来是徒弟检校在春琴姑娘去世三周年时央求他人编写的师傅的传记,是用来送人的。书中的行文是文言文,检校的事,也用第三人称来写,但材料无疑是检校授意的,看来,可以认为这本书的真正作者乃是检校本人。
    ①是佛教中的一个派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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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此传有言:“春琴家,历代以鵙屋安左卫门之称行世,居大阪道修町,经营药材业,至春琴父,己历七代矣。母名繁,出于京都麸屋町迹部氏家,适安左卫门后,生有两男四女。春琴为其二女,文政①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生。”又谓:“春琴自幼颖悟,且姿态雍容华贵,高雅难以言状。四岁起习舞,进退举止,怡然自得,一举一动,优雅感人,虽舞妓有所不逮。其师亦为之喂叹,曾屡屡嘟囔:‘惜哉是女!以其才其质,可望脍炙天下人之口而成一代名优,而今生为良家女子,是为幸耶,抑为不幸耶?’且其自幼习书识字,进步神速,竟使两位兄长望之莫及。”
  这些记事本出自视春琴无疑于神明的检校之口,其真实的程度究竟如何,当然很难说。但是春琴生来“雍容高雅”这一点,倒是有诸多事实可予佐证的。当时的妇女,身材基本上偏矮,听说春琴的身高也不到五尺,脸蛋和手脚长得极其纤弱细巧。从今日尚存的一张春琴姑娘三十七岁时的留影来看,她有一张端端正正的瓜子脸,脸上点缀着柔和的眼睛和鼻子,小巧得宛如用纤纤手指一下一下捏出来的,似乎顿时就会销匿。由于这毕竟是明治初年或庆应②年间的相片,白斑很多,就仿佛事情旷古年久而使人印象模糊似的,照片也给人留下了这样的感觉。不过,从这张朦胧的相片上,除了可以看出她有那种大阪富商家女子的典雅气质外,尚可感受到她虽然很美,却没有鲜明的个性,因此印象淡薄。说她已有三十七岁,这固然可信,不过看作二十七、八岁的话,也未尝不可。
  ①文政是仁孝天皇的年号,文政元年是1818年。
  ②庆应也是年号,位于明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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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拍这张相片的时候,春琴姑娘已经双目失明二十多年了,但是看的人并不感到她是个瞎子,而是觉得她把眼闭上了。佐藤春夫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聋者象蠢人,盲者象贤人。”因为聋者想听清别人说的话,会颦眉挤眼,张口结舌,时而俯首,时而仰脸,其态蠢然。而盲者危坐,默然低首,一副冥思苦索的神情,俨然是个深思熟虑者。这种讲法能否普遍适用于一般场合,当然不得而知。但我觉得,至少可以这样说:由于佛和菩萨的眼——即所谓“慈眼视众生”的慈眼——乃是半开半闭的,所以人们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觉得闭着的眼睛要比睁着的眼睛慈悲和可敬,有时还会令人感到可畏。那末,也许是因为春琴姑娘那垂下的眼帘尤其能体现出她是位慈祥的女子吧,竟使人隐隐约约地领受到一种顶礼膜拜旧的观世音菩萨像时的慈悲气氛。
  据说,春琴姑娘的留影只有这么一张,可谓空前绝后。因为在春琴的幼年时期,摄影术尚未传至该地,而在照了这张相片的当年,她不幸遭到了意外之灾,此后遂决不留影,也不复有照片了。
  现在,我们只能依据这一张朦胧不清的相片来推想她的风貌。读者看了上面的解释之后,眼前会浮现出一副什么样的面貌呢?也许心里描绘出来的形象是虚无缥缈而令人不胜遗憾的吧。其实呢,即使面对这张照片,也未必能使脑海里的形象更加清晰。说不定照片上的形象要比读者通过想象描绘出来的形象更加模糊。转念想想,春琴姑娘照这张相片的时候是三十七岁,是年,检校的眼睛也瞎了。也许可以这么认为,检校在世时最后目睹到的春琴的姿容,当近似于这张照片上的形象。那末,检校晚年时存于记忆中的有关她的样子,有可能是这种模糊不清的形象。当然,检校也可能在已经渐渐淡漠下去的记忆中掺进某些想象,于是在脑海里虚构出了另一个与她本入迥然不同的贵女子形象了。
  ①佐藤春夫(1892—1964),日本小说家、诗人。有《田园的忧郁》、《殉情诗集》等脍炙人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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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春琴传》上还写道:“故双亲亦视春琴姑娘如掌上明珠,独宠是女,其余五个子女不可同日而语。迨春琴九岁,不幸罹上眼疾,未几,双目竟全然失明,父母为之悲恸。其母为爱女之不幸而怨天尤人,一时如痴如狂。春琴从此舍弃舞艺,潜心于古筝和三味线①,发奋练习,有志于丝竹之道耳。”
  这春琴的眼疾究竟是一种什么病?文中没有明说,整篇《传》中也没有更多的记载。但是检校后来曾对人说过这样的话:“俗言树大招风,信然!唯师傅才貌过人,遂一生两度遭人忌恨,师傅的坎坷命运,可谓全是这两度灾难种下的根子。”由此联系起来看,这其中似乎另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检校还说过:“师傅得的是淋性结膜炎。”据说这春琴姑娘自幼娇生惯养,因此性格傲慢自不待言,然而她的言行举止,富殷勤可亲味,对下人可谓关怀备至,具有朝气蓬勃的性灵,因此人缘极好,与同胞相亲无间,受到全家人的爱怜。但是,她那个小妹妹的奶妈看到父母对儿女的钟爱如此偏颇,愤然不平,遂对春琴怀恨在心。淋性结膜炎这种病,众所周知,乃是花柳病的霉菌侵入眼粘膜造成的,可见检校的用意,盖在暗指这位奶妈以某种手法使春琴双目失明了。不过,这究竟是有了确实的依据才如此认为的呢,还是检校独自臆想出来的呢?那就难说了。看看春琴姑娘后来那种暴躁脾气,不能不令人猜疑:这病或许不假,所以影响了春琴的性情。不过事情又不尽然如此,因为检校过于哀叹春琴姑娘的不幸,便会不期然而然地出现中伤他人的倾向,所以不可骤然地完全信以为真。看来,在奶妈的这件事情上,说不定也是检校的肆意猜测而已。总而言之,也不必再追根刨底地寻究原因,只须明白春琴九岁时已双目失明就行了。
  ①一种日本特有的三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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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春琴“从此舍弃舞艺,潜心于古筝和三味线,发奋练习,有志于丝竹之道耳”。这也就是说,春琴之所以会以丝竹来寄托情思,乃是双目失明造成的。据说她本人也认为自己的天份是在舞艺方面,她常常感慨系之地对检校说:“有人赞扬我在古筝和三味线方面有天赋,这是不了解我这个人哪。我要是眼睛不瞎,绝对不会潜心于丝竹之道的。”这话有颇自负的一面,使人觉得“并不是拿手的丝竹之道尚且如此,那末……”,管窥蠡测,由此得见她骄矜的一般表现。不过,这些话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被检校加工过了。至少,检校似乎难逃这样的干系——他听了春琴一时随心所欲的感喟,觉得正中下怀,便铭记在心,并赋予其表现春琴伟大的重要使命。
  前面谈到过的那个住在萩地某茶馆的老媪叫鴫泽照,是生田流①的勾当②,曾殷勤伺候过晚年的春琴和温井检校,据这位勾当说:“听说师傅 (指春琴)的舞艺非常好。古筝和三味线嘛,她从五六岁起就得到一位春松检校的教诲,之后锲而不舍地苦练,因此并不是眼睛瞎了之后才改学丝竹的。当时盛行良家姑娘自幼学艺的风习,而从师傅在十岁时听了《残月》③这种难度很高的曲子便能记在心里并能独自用三味线弹奏出来这一点来看,她在丝竹方面不是也具有不凡的天赋吗?常人是不能望其项背的。我想,她双目失明之后,也失去了别的娱乐,便在这方面精益求精,苦心孤诣地钻研了。”这一说法是大致可信的,可见春琴真正的才学,可能原来就在音乐方面,而她在舞艺方面究竟有多大的造诣,是颇可存疑的。
  ①生田流是筝曲的一个派别,始作俑者是京都的生由检校,后在关西一带广为流传。着眼点放在乐器上而不在唱的方面。
  ②勾当是地位次于检校的盲人乐师。
  ③生田流筝曲之一,作曲者是峰崎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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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春琴苦心孤诣地钻研曲子艺术,起先并没有想过要以此作为一种职业,因为她无须为衣食操心。春琴后来之所以会以筝曲师傅的身份而自立,乃是其他的事情促成的。即使是自立之后,她也无须为生活忙碌,道修町的老家会按月送钱来,数目绝不算少。当然,这笔钱是不足以打发她那奢华和挥霍的生活的。所以说,春琴一开始压根儿没有什么要为将来打算的想法,她完全是凭着个人的爱好而潜心钻研艺术的,但是天才和勤奋使她“十五岁时的技艺水平就令人刮目而视,在同行中可谓鹤立鸡群,同辈学友中也无一人能望其项背”,这一情况恐怕不会有误。
  鴫泽勾当说过这样的话:“师博尝自诩:‘春松检校是位执教极严的老师,但我从未受过深责,倒是屡次得到老师的奖掖。我每次去,老师必亲自给我作示范,亲切而不厌其烦地多加指点,致使我简直不能体会畏葸严师者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可见她是在不知为徒学艺的苦楚,就达到这般造诣的,这是她得天独厚的地方,对不对呀?”
  看来,那是因为春琴系鵙屋家的千金小姐,纵然有严师,也不能象教普通门徒那样严厉,手下多少也要留点儿情吧。何况春琴又是一位不幸眼瞎没多久的怪可怜悯的富家少女,见后是会产生出庇护之情的吧。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为师的检校爱怜春琴的才华而不胜钟爱她的缘故。他关心春琴胜过关心自己的孩子。春琴偶有小病而不能来学习时,他会立即差人去道修町探问,或者亲自拄杖去探望。他常为自己有春琴这样一个徒弟而得意,到处宣扬,还在同行的门徒们大聚会的时候,公开号召说:“你们大家应以鵙屋家小姑的技艺为楷模!(注:在大阪,人们把富家小姐的“小姐”呼作“大姐”或“大姑”。与称叫长姐相对应,就称叫季妹为“小大姐”或“小姑”。这种称呼法沿袭至今。春松检校也曾作过春琴的姐姐的启蒙老师,有亲如一家人的关系,遂这么称呼春琴了。①)你们往后是要凭这行当吃饭过日子的,在本领上却不及一个弄了玩玩的‘小姑’,我真替你们担心哪。”而在出现一些责难他过分偏爱春琴的讲法时,他就说:“胡说八道。为人师者,应该是要求严格才是真正的爱护学生。我没有责骂过春琴这个孩子,正说明我对她还不够关怀。这孩子在技艺上很有天赋,领会得又快又准确,即使我不去管她,她也能达到所要求的水平。如若认认真真地加以指点,她将会脱颖而出,令人生畏。这就可能使你们这些专职学艺者感到棘手了。我是想:‘何必如此教诲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人家姑娘,应当竭力使禀性迟钝者得以自立……’你们却是多么不明事理啊!”
  ①此注是作者自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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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春松检校的家在韧,离道修町鵙屋家的店铺约为一公里。春琴每天在小伙计的搀扶下,前往学艺。这少年小伙计当时名叫佐助,也就是后来的温井检校,他和春琴的因缘萌于此时。
  佐助的情况正如前述,江州日野人氏,家中也是做药材生意的,据说其父其祖在见习时期,都到大阪来过,并在鵙屋处供职实习。对佐助来说,鵙屋家其实是自己家历经几代的东家。佐助长春琴四岁,他是十三岁方始来实习的,春琴是年当为九岁,也就是说春琴已经双目失明了。可见佐助来时,春琴那美丽的眼睛已经永远失去光辉了。
  佐助对这件事——对自己一次也没有看到过春琴的明亮眼神一事,不但至终没有抱恨,反而觉得是一种幸福。如若看到过春琴失明之前的面目,也许会觉得春琴失明之后的面貌有所不足了吧。而现在,他有幸能觉得她的容貌没有任何不足的地方,能一开始就感到春琴是十全十美的。
  现今,大阪的上流家庭竞相把住宅移往郊外,千金小姐也爱上了体育运动,经常接触野外的空气和日光,所以从前那种深居闺阁、足不出户的佳人式千金小姐已不复存在了。但是现今还在市区居住的孩子们,体质往往显得纤弱,脸色等也都是苍白的,与乡间长大的那些少年男女的健康而发亮的肤色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说得好听点儿,这是白皙洁净,说得不客气的话,乃是一种病态。这不光指大阪,而是大城市里普遍存在着的现象。不过江户②有点例外,那里的妇女也以肤色微黑为荣,所以人们的皮肤不如京阪①的白净。
  ①江户是东京的旧称。
  ②指京都和大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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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举凡在大阪的旧式家庭中长大的公子哥儿们,都象出现在戏台上的少爷那样,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直到三十岁前后,脸上方始泛出红褐色,肌肉丰满起来,身子顿时发胖,严然是位气度不凡的绅士了。而在此之前,他们简直同妇女差不多,肤色白净。在衣着的选择上,也都偏爱柔媚的。更无论旧幕府时期的富商家的小姐了,她们在令人窒息的深院闺楼中长大,肌肤是近于透明的苍白和细腻,在来自乡间的少年佐助的眼中,这些女子是多么娇嫩,多么妖艳啊!
  其时,春琴的姐姐十二岁,春琴的大妹妹六岁。在初次进城的佐助看来,无不都是偏僻的乡村里罕能见到的少女。特别是双目失明的春琴,自有一种不寻常的气度震撼着佐助。他甚至感到春琴那垂下的眼帘要比她的姐妹睁大着的眼晴更亮、更美,大有这张脸非如此不行的感受,觉得这正是她的天然面目。
  据说“春琴在四姐妹中最美”的论点是占有压倒优势的,如果确有其事,很难说其中没有几分怜惜春琴是个残废的感情在影响着人们吧。不过,佐助却是个例外。后来,佐助对流言说自己之所以爱春琴乃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不由感到无比的恼火,他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这样看问题。
  佐助说:“我看着师傅的面容,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可惜啦、可怜啦的念头,一次也不曾有过。同师傅相比,倒是眼睛没瞎的人来得可悲呢!以师傅那样的气质和才貌,怎么会需要别人来同情!反而应该是她来怜悯我,说‘佐助你真可怜’。我说呀,你们只是眼鼻都不缺而已,此外没有一样可同师傅相提并论的。我们才是残废呢,不是吗?”
  当然,这是后来的情况,而佐助当初可能是把自己无限崇敬的心意深藏在胸中,任劳任怨地伺候春琴的。再说,佐助当时也许想都不曾想到过爱情吧,即使产生过这个念头,但对方是天真无邪的“小姑”,而且是作了自己家好几代东家家中的小姐,佐助能有幸作为随从在左右伺候,天天同出同进,这应该是莫大的满足了吧。想到佐助只是一个新来当差的少年,竟然被委以替小姐当引路人的重任,岂不叫人纳闷。其实呀,引路者一开始并不专属佐助一个人,女仆也陪从,其他的小学徒或年轻伙计也作过随从,简直不胜枚举。但是有一次春琴说道:“我要佐助引路。”从此这引路人的差事便归佐助了。其时,佐助已过了十四岁,对于这无上光荣的使命,他感激涕零,经常握住春琴的纤手,走上一公里远的路程,送春琴去春松检校家学艺,等春琴上完课,再一路送回来。春琴在途中基本上不说话,佐助呢,只要小姐不启口,便保持沉默,仿佛全神贯注在别出什么纰漏上。春琴听得有人询问“小姑为什么选中佐助作陪呀”的时候,答道: “他比别人老实,不说废话。”前面已经说过,春琴原是个人缘好、富殷勤可亲味的人。但是,自双目失明之后,春琴乖戾而郁悒,不大有开朗的说话声和笑声了,很少开口。而佐助不多嘴多舌、只知小心谨慎地做好本职工作、绝不找麻烦的这些特点,可能正是春琴求之不得的,遂博得了春琴的另眼相待了。(佐助曾说过“看到春琴的笑容就揪心”,这大概是因为盲人一笑就现出蠢相,令人可怜,佐助见此,感情上便实在无法忍受了。)
  春琴所说的因为佐助不多嘴多舌啦,不找麻烦啦云云,难道确是春琴的实在思想吗?会不会是因为模模糊糊地感到佐助有敬仰之意?尽管春琴还是个女孩子,也不免因此而心花怒放?把这样的估计加在一个十岁的少女头上,是有点牵强附会,但是想一想聪颖、早熟的春琴在双目失明之后,她的第六感觉的神经当会格外灵敏,那末,作出这种估计也未必就是毫无根据的臆测。而清高至极的春琴即使在日后意识到了爱情,也不会轻易打开心扉,不会很快表示应允的。可见这里多少是有些莫衷一是的地方,但是总的说来,起先春琴的心里几乎没有佐助这个人的地位。至少佐助是这么认为的。
  佐助搀扶春琴时,是把左手抬至春琴的肩高处,手掌向上地承接春琴的右手的。而对春琴来说,所谓佐助者,不过是一只手掌罢了。春琴偶有事要支使佐助时,便用一个举动或一个颦眉来表示,或是象打谜似地自言自语露一两句,绝不把要求清清楚楚地讲出来。如果佐助没有注意到,她准定一肚子不高兴。因此佐助必须随时随地处于紧张状态,以免忽略了春琴的表情和动作,使人觉得他仿佛在受着“注意力灵到何种程度”的测验。
  春琴本是个任性的小姐,从小娇惯的,再加上盲人特有的故意刁难人的心理,简直不让佐助有片刻松弛一下的机会。有一次去春松检校家学艺,正在按次序等侯轮到的时候,佐助忽然发现春琴不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在周围一些地方寻找后,才知道春琴是在佐助没留神时上厕所去了。春琴平时上厕所,往往是默不作声地走的,佐助看到后,就追上去,把春琴搀到厕所的门口,然后等春琴出来,弄水给春琴洗手。但是,佐助这天有所疏忽,于是春琴独自摸着上厕所去了。佐助一面声音发颤地说着“太对不起了”,一面跑至已从厕所出来、想伸手抓取洗手池里的勺子的少女面前。但是春琴摇着头,说道:“没事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听春琴说“没事了”,佐助便回答一声“是吗”而退下来的话,后果就更糟糕。最好的办法是上前夺取勺子,给春琴浇水洗手,这是关键。
  还有一次,那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也是在师傅处挨次等候的时候,佐助在春琴身后恭候吩咐。春琴自言自语地吐了一句:“真热。”佐助便附和道:“是真热哪。”但是春琴不答腔了。过了一会儿,春琴又说道:“真热。”佐助这才有所醒悟。拿起现成的团扇,在背后替春琴打扇,这才遂了她的心愿。不过,扇得稍微轻了一点儿的话,春琴马上连声叫道:“真热。”由此可见春琴的执拗和任性了。不过,她在佐助面前是表现得特别厉害,对其他的仆人却不是如此的。因为春琴本来已养成这种性格,再加上佐助百依百顺的做法,这就使她的这一性格在佐助面前变得无以复加了。春琴之所以觉得佐助最好使唤,也就是这个道理。而佐助呢,他并不以此为苦事,反而感到乐在其中。他大概把她那有意刁难人的做法,视作一种亲昵的行为,并认为这是一种宠幸自己的表现了吧。
  春松检校授艺的屋子设在后楼的第二层上,所以顺次轮到的时候,佐助便引领着春琴拾级而上,让春琴在检校的对面坐好,又把筝或三味线摆在座前,然后退至休息室,等课授毕再上去接春琴。不过在等侯的这段时间里,佐助还得全神贯注地倾听课是不是上完了。如若已完,就得在没有呼唤之前,赶紧起身去接。在这种情况下,春琴正学着的曲子势必不期然而然地进入了佐助的耳朵。佐助对音乐的兴趣,就是这么养成的。佐助后来成了这方面的第一流大家,应该说他是一位生来就有这种才华的人,不过话得说回来,如若他无缘伺候春琴,如若他没有某些爱屋及乌的炽烈爱情,恐怕只能分得鵙屋这个字号,开个店铺,以一名普普通通的药材商身份终此平庸的一生吧。佐助在后来成了瞎子,获得了检校的职称之后,还时常说自己的技艺比春琴差远矣,自己完全是遵循师傅的启发,才有今天的。
  佐助一贯把春琴看作高于九天的圣人,认为自己同师傅不啻有天壤之别,所以佐助的这一番论述是不能照单全收的。不过,技艺的优劣姑且搁置不论,而春琴的很有天赋以及佐助的勤学苦练,这当是无可置疑的。
  佐助为了能暗中得到一只三味线,便把东家平常给的津贴费以及跑腿得来的赏钱什么的,都积攒起来。这是他将满十四岁时的事。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佐助总算买来了一只很粗糙的练习用三味线。为了躲过掌柜的盘问,佐助把琴杆和琴身分别携至作寝室用的阁楼上,每晚等师兄弟们睡着之后,独自摆弄一番。不过,佐助当初是为了继承家业才来此作小学徒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以摆弄乐器为职业,也没有这种自信。他只是要虔诚地忠于春琴,认为春琴酷爱的玩意儿,也就是自己所爱的东西,见诸极端后,就出现了这一现象。佐助根本没有存心要把乐曲作为博得春琴的爱情的手段,他竭力不让春琴知道此事,就是一个明证。
  佐助同五六个伙计、学徒一起住在这间好象站起身就要撞头的低小屋子里,他以不妨碍众人睡觉为条件,央求众人保守秘密。这些睡多久也睡不够的年轻伙计,往床上一倒就呼呼大睡了,所以没有一个人叹苦经。但是佐助得等众人熟睡后,才能起来,钻进拿出了被褥的大壁橱中,练习弹三味线。即使不干什么事,阁楼就够闷热的,而暑夜在大壁橱中,那无疑是格外的热了。但是这样能够防止弦音传播出去,也可以把打鼾声和梦呓之类的响声隔在大壁橱外,是一个好所在,当然,弹奏时只能用指甲,不可用拨子,得在不见一丝灯光的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弹奏。
  不过佐助一点儿不感到这种黑暗有什么不便。他想:盲人就总是处在这种黑暗中的,“小姑”也是在这种黑暗里弹三味线的。于是觉得自己也能置身在这同一种黑暗的世界里,乃是无上的乐事。及至后来允许佐助公开练习之后,他还说:“怎么能在异于小姑所处的条件下练习呢!”所以佐助手持乐器时,眼睛就闭上了,这成了佐助的习惯。也就是说,佐助虽然不是瞎子,但他要品尝同盲人春琴一式一样的苦难,要尽可能不走样地体验盲人那种不自由的处境,有时候,他竟然象是不胜羡慕盲人了。佐助后来之所以会真的成了盲人,应该说是同他这种少年时代就有的心理活动有关联的,所以仔细想想,那并不是偶然的。
  不论使用哪一种乐器,要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大概都不容易。而小提琴和三味线,由于没有固定的音位标志,加上每次弹奏前都得把弦音校正,因此要达到能够一般性地会弹,真是谈何容易。它们最不宜无师自练,何况当时乐谱还没有问世。人们平时常说: “拜师学艺,古筝三个月可成,三味线得三年才行。”佐助拿不出钱来买古筝那么贵的乐器,首先,他根本无法安置古筝这样的庞然大物,所以,只好从学三味线入手。据说佐助一入手就能合调,这表明佐助那种辨别音高的天赋,至少是高于一般水平的,而且,这也足以证明佐助平时随同春琴去检校家时,他在等事,阁楼就够闷热的,而暑夜在大壁橱中,那无疑是格外的热了。但是这样能够防止弦音传播出去,也可以把打鼾声和梦呓之类的响声隔在大壁橱外,是一个好所在,当然,弹奏时只能用指甲,不可用拨子,得在不见一丝灯光的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弹奏。
  不过佐助一点儿不感到这种黑暗有什么不便。他想:盲人就总是处在这种黑暗中的,“小姑”也是在这种黑暗里弹三味线的。于是觉得自己也能置身在这同一种黑暗的世界里,乃是无上的乐事。及至后来允许佐助公开练习之后,他还说: “怎么能在异于小姑所处的条件下练习呢!”所以佐助手持乐器时,眼睛就闭上了,这成了佐助的习惯。也就是说,佐助虽然不是瞎子,但他要品尝同盲人春琴一式一样的苦难,要尽可能不走样地体验盲人那种不自由的处境,有时候,他竟然象是不胜羡慕盲人了。佐助后来之所以会真的成了盲人,应该说是同他这种少年时代就有的心理活动有关联的,所以仔细想想,那并不是偶然的。
  不论使用哪一种乐器,要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大概都不容易。而小提琴和三味线,由于没有固定的音位标志,加上每次弹奏前都得把弦音校正,因此要达到能够一般性地会弹,真是谈何容易。它们最不宜无师自练,何况当时乐谱还没有问世。人们平时常说:“拜师学艺,古筝三个月可成,三味线得三年才行。”佐助拿不出钱来买古筝那么贵的乐器,首先,他根本无法安置古筝这样的庞然大物,所以,只好从学三味线入手。据说佐助一入手就能合调,这表明佐助那种辨别音高的天赋,至少是高于一般水平的,而且,这也足以证明佐助平时随同春琴去检校家时,他在等候中又是多么全神贯注地倾听别人练习啊!调子的异同,曲词,音高,节奏,这一切都得由佐助凭两耳记下来,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佐助从十五岁那年的夏季开始这么干,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除了同室的师兄弟们知道外,总算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但是到了这一年的冬天,出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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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天黎明前——不过冬天的早晨四点钟光景依然是一片漆黑,同深夜一样。碰巧鵙屋家的女主人,即春琴的母亲阿繁去上厕所,她听得有人在弹《雪》①,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往昔有一种说法,叫“冒寒练功”,遵照这种习惯,得在寒夜近拂晓的时分,置身凛冽的朔风中苦练。但是这道修町地区多为药材铺,挨次排列着的,无不是正正经经的商店。根本没有从事冶游业的艺人师傅及艺者在这里居住,也没有一家是操卖笑业的。再说这时正夜阑人寂,“冒寒练功”也嫌太早、太积极,若真是“冒寒练功”,理该强而有力地狠拨音弦,怎么在用指甲轻轻弹奏呢!而且老是反复地弹奏,象是要练熟某一个地方,用心之诚,可想而知。鵙屋家的女主人虽感惊讶,当时也没看作什么大事,回去睡了。
  后来,这样的情况还发生过两三次,女主人夜里起来走出房门,耳朵就能听到。有人听了女主人说的情况之后,出来表示:这么说来,自己也听到过的,不知是在哪里弹?同“狸鼓腹”的声音不一样云云。当师兄弟们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此事已经在住宅内搞得无人不晓了。
  佐助本该自夏季以来一直躲在大壁橱中练习的,但他见没有人来注意这种事,便胆子大起来,加之他是在极其忙碌后的休息时间里挤出睡眠时间来练习的,因此渐渐地出现睡眠不足的样子,一到暖和的地方就打起盹来,于是他从暮秋时节开始,每夜俏俏地到凉台上去弹。平时,佐助总在亥时,即晚上十点钟,同师兄弟们一起就寝,到凌晨三点钟左右醒来,抱起三味线上凉台,沐浴在夜里透凉的寒气中,独自苦练,直到东方微微发白,再回床上睡觉。春琴的母亲听到的弦音就是佐助发出来的。大概是因为佐助偷偷选中的练习地点——那个凉台是位于店铺的屋顶上面吧,所以比起睡在凉台底下的师兄弟们,还是隔着中庭的内宅里的人在打开廊庑的防雨套窗的情况下,先听到佐助练习的弦声。
  ①这是一支用三味线弹奏的名曲。峰崎勾当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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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由于内宅的提出,对众店员作了盘问,结果弄明白是佐助在练三味线,于是佐助立刻被掌柜叫去,当面严加训斥,接着,当然难免“今后不准再犯”和没收三味线。就在这个当口儿,从意料不到的地方伸出了一只手来拯救佐助了——内宅提出“先听听佐助究竟弹得如何再说”,而春琴就是倡导者。
  佐助真是诚惶诚恐,他觉得:春琴获悉此事,准要不高兴的,她会想,只要你这个引路人把路引好就行了,一个身为小学徒的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地模仿着学艺呢!春琴是谅解还是嘲笑?反正哪一种都不妙哪。所以佐助听到“弹了听听看”的说法,反而畏首畏尾了。他想,自己的诚意要是感动了上苍,使小姑动了恻隐之心,这当然是谢天谢地。但是佐助不能不认为这很可能是带有一半调侃性质的取笑材料,是恶作剧。再说,佐助简直没有在人们面前献技的信心。
  但是春琴是个开了口就不容别人推辞的人,加之其母、其姐妹们的不胜好奇,佐助遂被唤至内宅,把私下练得的技艺公之于众,对佐助说来,这实在是非同寻常的大事。当时,佐助好歹会弹五六个曲子,便遵循吩咐,尽自己所会的,壮壮胆,使尽浑身解数,悉数弹了一通,有浅近的《黑发》①,有颇难的《茶音头》②以及一些原本就是零零碎碎听来而东拼西凑记下来的曲子。鵙屋家的人原先也许真象佐助所估计的那样,想来取笑取笑的,但是见佐助经过短期的私下自练,基本掌握了此中三昧,节奏也颇谐调,大家听后都很佩服。
  《春琴传》中说:“时春琴爱怜佐助之志向,启口日:‘汝心诚笃,甚可感。吾日后当教汝,汝得暇即可以吾为师,努力苦练耳。’春琴父安左卫门,遂亦首肯其事。佐助欣喜不可言,每日克尽学徒之责后,匀出固定时间,奉手请益。十一岁之少女与十五岁之少年遂于主仆之外,而今又结师徒之缘,可庆可贺也。”
  脾气乖戾的春琴突然对佐助如此温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有人说,其实这件事不是春琴主动提出来的,而是周围的人怂恿出来的。因为一个双眼失明的少女,即使生活在颇优裕的家庭里,仍免不了动辄就陷于孤独、忧郁的境地,双亲固然是束手无策,连底下的众女仆也为之伤透脑筋,大家具思苦索,想让她有所排遣而心情开朗一些,但乏于无术。这时事出偶然,竟获悉佐助与春琴趣味相投的事。看来是内宅的仆人们对春琴的任性无所适从而想把伺挨的任务推给佐助,觉得这样至少可以卸掉一些压在自己身上的负担了,便投春琴所好地说道:“这佐助也真是个奇才哪。若得小姑精心栽培,前途未可预卜呢!他本人也会觉得三生有幸而欣喜若狂了吧……”
  ①一种入门时的初级练习曲。
  ②原是一种筝曲,菊冈检校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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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会不会真有这种事呢!当然,如果怂恿得不是火候,脾气倔强的春琴不一定会中这些人的圈套。不过,这时恐怕连春琴也不觉得佐助可恼,而是在心底里涌起了春潮呢。不论怎么说,春琴既然提出要收佐助为徒弟,这真是春琴的双亲、手足和众仆人求之不得的太好事。至于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纵然聪颖过人,究竟能不能作起师傅来教徒弟,这件事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只在于这样一来,春琴可以有所排遣的话,别人就感到上上大吉了。也就是说,这不啻是布置了一种“办学校”的游戏,命佐助当个游戏对象罢了。所以,与其说这是为佐助着想,还不如说这是为了春琴而安排的才对。
  但是,从结果来看,倒是佐助获得了多得多的利益。《春琴传》中虽然载有:“每日克尽学徒之责后,匀出固定时间,奉手请益。”但是佐助每天给春琴当引路人,一天中有好几个小时花在伺候春琴上,加之被春琴唤到房里去上音乐课,佐助也就无暇顾及店务了。安左卫门虽然觉得把一个本为了日后经商来学本领的孩子派去陪自己的女儿,实在愧对远在家乡的孩子的父母,但想到自己女儿的欢乐比一个学徒的将来更重要,况且佐助本身也希望如此,安左卫门觉得那就不要多言,听其自然——反正,暂且就这么走着瞧吧。佐助用“师傅”来称叫春琴,便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春琴下令说,平时可以称“小姑”,但上课时必须称“师傅”。她自己也不用“阿佐”唤他,而是直呼“佐助”。一切悉仿春松检校对待其弟子的样子,相互间严执师徒之礼,一丝不苟。
  事情一如大人们所希望的那样,无邪的“办学校” 游戏在继续,春琴也乐在其中,忘掉了孤独。但是月去年来,两人根本没有表现出要中止这种游戏的样子。这么过了两三年,师傅也好,徒弟也好,竟然都脱出了游戏的境域,渐渐地“假戏真做”了。春琴总是在下午两点钟左右去韧地的检校家学艺,上课三十分钟至一个小时,回到家中后得复习当天的功课,直至薄暮时分,而在晚饭之后,她时常兴致很好地把佐助唤至楼上的闺房里,教佐助学艺。天长日久,这渐渐地成了一项每日不可脱的正业了。有时候晚至九点钟、十点钟,春琴仍不放佐助过门——“佐助,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不行,不行!你就是弹到天亮,也得给我弹出来!”——春琴这种严厉的训斥经常使楼下的仆人们听了为之咋舌。有的时候,这位小小的女师傅还一面骂着“笨蛋,真是太不开窍啦”,一面用拨子敲佐助的脑袋,而作为徒弟的佐助便呜咽地抽泣着。这已是屡见不鲜的现象了。
  众所周知,从前课徒学艺,管教得也十分严格,徒弟得刻苦练习,备尝艰难,有时还要受师傅的体罚。在今年(昭和八年)①二月十二日的《大阪朝日新闻》②的星期特刊上,载有小仓敬二君写的报道文章,题目是《木偶净琉璃艺人血淋淋的学艺记》,文中说,摄津大掾③死后的名手,即第三代越路太夫④,他的眉间留有一大块伤疤,形如新月,这是他的师傅丰泽团平⑤骂着“你到何时才能记住哪”的时候,用拨子把他掠倒在地造成的。又说,文乐座的木偶戏演员吉田玉次郎的后脑也留有同样性质的伤疤,这玉次郎年轻时陪师傅——大名人吉田玉造——演《阿波的鸣门》⑥,师傅在“捕捉”一场里主持十郎兵卫这个木偶的表演,五次郎负责操纵这木偶的脚的动作。当时五次郎无论怎么努力让十郎兵卫的脚摆出规定的程式,还是不能中师傅玉造的心意,只听师傅骂了声“笨蛋”,操起格斗用的真刀,猝然朝徒弟的后脑啪地砸了下去,被这刀留下的伤疤至今犹新呢。而这位砸了玉次郎的玉造也曾被他自己的师博金四抡起木偶十郎兵卫砸破过脑袋,木偶被血染红了。玉造向师傅要来了那只砸飞了的血迹斑斑的木偶的腿,裹上丝绵,收在白木箱里,还不时取出来,象在母亲的灵牌前叩头似地礼拜一番。玉造常常哭着对人说:“要是没有挨木偶的狠揍,说不定自己就以平庸的艺人而终此一生了。”
  ①昭和八年是1933年。
  ②《大阪朝日新闻》创刊于明治十二年一月二十五日。《东京朝日新闻》创刊于明治二十一年七月十日。现在已合为《朝日新闻》。
  ③指竹本摄津大掾(1836—1917),越路大夫二世,有盛名。
  ④指摄津大掾的门徒竹木越路太夫(1865—1924),1903年继位。
  ⑤丰泽团平(1827—1898),操三味线的名家。
  ⑥指平松半二等人合作的净琉璃《倾城阿波鸣门》,藩士阿波十郎兵卫是主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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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4: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代的大隅太夫在学艺时期里,一看就象条笨牛,遂有“阿呆”之称。但他的师傅倒是那位有名的丰泽团平,俗称“大团平”,是近代三味线的巨匠。有一年盛夏时节,在一个闷热的夜晚,这位大隅在师傅家学《树荫下的交战》①中的《壬生村》,其中有一句词儿叫“放护身符的袋儿是遗物哪”,大隅怎么也念不好。他念了又念,反反复复念了许多次,仍旧得不到师傅的首肯。师傅团平放下蚊帐,在帐子里听,大隅却在蚊子的叮咬下,一百遍、二百遍、三百遍,无休止地反复着。夏夜易逝,这时天色开始发亮了。师傅呢,大概是累了吧,象是睡着似的,但始终没说“可以了”。而“阿呆”也真有特点,竟然拚命坚持着,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地念。后来才听到团平在蚊帐里说:“行了。”原来这位象是睡着似的师博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呢。
  ①这是一出净琉璃,颇有名。《壬生村》是其中的第九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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