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存在与人的选择

刘仰

    这几天的文章似乎都涉及到一个问题：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人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涉及到比较深刻的文化现象。历史存留的文化，其实就是直接作用于这些问题的。有些时候，我们并不清楚，究竟是现实决定了我们的态度，还是我们的态度反过来影响了现实。面对这样的问题，似乎又要回到辩证法的老话。理论比较枯燥，还是多讲点实际的事情。
    我们以经济学来简单说明一下。现代西方经济学的核心或者说基础是，它认定人是自私的，因此，人的选择都会出于自私的考虑。这个判断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有很多反例的，比方说母爱，比方说爱情，还有在一些海岛上，全体岛民都形成了长期合作的习惯。当然，自私理论可以说，母爱是更大的自私，爱情也一样，慷慨的爱情经常和疯狂的嫉妒相伴随；岛民的合作，不过是集体的自私而已。这种解释其实是看到了自私与奉献的两面性，但是，在看到两面性后，现代经济学还是选择了义自私为第一原则。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大多数经济制度，都是建立在人性自私的基础上的。
    然而，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从制度上肯定自私，可能导致自私更多地出现，从而破坏自私与合作的平衡，或者造成严重的后果。比方说，太平洋中有一个小岛，名叫复活节岛，以巨大的石头雕像而闻名于世。人们在探求这个石像文明消失的原因时发现，这个小岛上原先的土著居民，基于一种自私和竞争的选择，形成了他们的文明。岛上不同的部落纷纷以树立自己的石像为荣耀，并相互攀比，甚至相互攻击，以至于这种自私的竞争终于砍光了岛上的树，造成了这个半封闭文明的消失。反过来说，如果这个岛上的先民，如果当初不是选择自私的竞争为第一原则，而是选择共同合作，是否可以让他们的文明延续下来呢？
    毫无疑问，自私与合作是人性中的两个方面。西方文化的缺陷在于，当它强调了一个，总是忽略了另一个。当今西方社会自私占上风，其实是对西方历史上/宗教统治下过于强调奉献，乃至于出现极端禁欲主义的历史反弹。中国古人的智慧在于，强调“仁爱”，但从来不否定自私，不否定性欲，不否定口腹之欲华服之欲。只不过，中国古人认为，应该将“仁爱”这样的标准，放在自私之上。要说差别，表面上看，中国古人的做法，似乎与西方历史上教会的做法很像，但本质上是有很大不同的。其不同就在于，当西方宗教强调奉献的时候，它把自私看成了罪恶；但是，中国古人不把自私看成罪恶，但希望以更为高尚的“仁爱”来引导自私，免得自私过于扩张。
    今天很多中国人在看待这一问题上，头脑里的思考方式，很多都沿用了西方人的思维习惯，将自私与合作对立起来。而且，由于现代经济学是建立在人性自私基础上的，因此，自私反客为主，似乎成为了人性的基本原则，而合作或奉献反倒成为了虚伪。这种西方式二元化思维，在同性恋问题上也是一个例子。
    昨天写了一篇关于同性恋的文章，遭到一群同性恋者的围攻，我的邮箱中收到不少邮件，那是同性恋群的群发邮件，他们已经把我认定为“孙海英第二”还要组织全国性同性恋会议，来“抵制”我。不知道他们如何抵制，但又怎样呢？我想说的话，还是要说。事实上，同性恋现在的处境以及他们的心态，都是西方文化二元化思维的产物。
    西方历史上以教会为首，明确反对同性恋，并且镇压打击同性恋。如今，教会的势力下降，同性恋要改变他们过去在西方文化背景下的处境，便在多元化的口号下，要求共存/容忍。多元化某种程度上是西方文化的一个进步，它跳出了“二元化”非此即彼的定势。但是，西方的多元化依然是幼稚的。在目前西方主张的多元化思维中，多元化几乎等于所有一切多元倾向都平等，在我看来，这属于多元化的天真。
    中国古人的高明在于，从来都认为多元化是必然的，但是，在多元之中，必定有一个是占主导的，而不是说所有的多元都是平等的。西方社会现在出现的多元化思维，实际是对“二元化”的反弹，但还没有成熟。
    用中国古人的思维方式来解释当今中国的同性恋，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同性恋是一种多元化的存在，禁止或镇压没必要；但是，同性恋这一多元倾向，不可能与占社会主流的异性恋平起平坐。如果同性恋者认为这种观念是“歧视”那么，这种所谓的歧视几乎就是人类天生/必然的，是不可能改变的。我们所要反对的，是把同性恋看成罪恶的西方文化。但是，这种反对并不等于说，同性恋就是与异性恋平等的。这种存在于人们内心/道德价值上的不平等判断，就好比前文提到的合作与自私，中国人认为，合作的价值无论如何都高于自私，异性恋的价值无论如何都高于同性恋。作为社会来说，选择合作作为社会首要原则，而不把自私当成罪恶，与选择异性恋作为社会首要原则，道理上也是一样的。这种社会大众的选择，并非同性恋者过度敏感所认定的“歧视”。
    认可合作与自私都属于人性合理的存在，并不是说这两者就是平起平坐。人们会做出自己的倾向性选择，这种选择不是法律可以改变的。对于自私与合作如此，对于同性恋也同样如此。如果我们接受大多数人价值观的民主原则，异性恋就是民主选择的结果。做一个政治现象的类比，同性恋小众可以参与和异性恋大众的社会竞选，这就是平等的不歧视。中国历史上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有西方历史是把同性恋排除在外的。但是，同性恋小众必定选不上，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政治上的落选者说，得到大众支持的胜选者是“歧视”那么，不歧视的做法是什么？难道落选者与胜选者一起住进白宫？还是建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宫？纵观人类历史，无论如何，同性恋者都应该对于中国表示应有的感激和敬意，因为，中国历史上没有像西方那样残酷地对待过同性恋。但是，同性恋也没有权利指责社会选择以异性恋为主流就是歧视。那些把西方的观念原封不动搬到中国来的学者/专家，何时才能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