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5*12大地震日记

臭骨

    5月12日。今天我照常上班，天气微微有些闷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下午，处理完一起设备故障，我和2位同事于14点20分回到两层楼的办公室。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楼梯为左右对称结构，中间是楼梯，楼梯上来是长长的类似阳台的走廊。
    一个同事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方便，我们剩下的两人便随便的聊起天来。
    14点28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下开始震动起来，我还笑着骂道：真讨厌，谁又在楼下开推土机啊！
    怀着好奇的心，我们来到阳台。并没有看见推土机，却感觉到地下的震动变得强烈起来，有点像坐在一辆行驶在乱石路上的破旧农用车上。只是几秒的时间，我们便看到对面的建筑物开始剧烈摆动起来，许多的断梁和砖瓦开始从建筑物上落下，地面腾起一层黑烟和尘土。
    在厕所的同事飞奔了出来，看到还站在那发呆的我们吼叫起来：快找地方躲躲，出大事了！
    我们听见不远处的楼梯传来轰隆的巨响，哪里还敢往哪里跑，只得退会办公室。此时的震动已经达到巅峰，距离开始不过几十秒钟时间。我们三人再也站不稳了，被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地面不断的起伏着，根本不给我们机会爬起来。恐惧和无助的我们，只好顺势滚到墙边的桌子下面。我蜷缩着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露出去，地面继续剧烈的摇晃着，屋外各种各样的巨响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我知道那是无数的建筑垮塌的声音。
    我绝望地意识到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降临了，我双手合十不断的念叨希望自己身下的楼板不要塌陷，但是我知道这是没有用。再这样猛烈的摇晃下去，我们葬身废墟只是时间问题了，因为我们办公室里所有立着的器具几乎都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了，唯独只有我们藏身的桌子没事。
    漫长的煎熬终于结束（或许时间并不漫长，然而对于一个在桌子下面等死的人来说哪怕一秒都是及其漫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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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后的厂区，我曾经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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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动突然停止了，然而屋外各种巨响却没有停止，我们还听见这个化工厂传出了蒸汽和各种化学烟气泄露的声音，或许那上千吨的硫酸也已经四处流淌了吧，连锁灾难再所难免了。
    我们哪敢怠慢，迅速爬出桌底，顾不得身上的摔伤，径直向楼梯口奔去。令我们失望的是，楼梯没有了，剩下了一堆水泥块和扭曲的钢筋。刚才藏身的房间也是伤痕累累，墙体倾斜，涂层脱落，灰暗的砖头裸露在外面，摇摇欲坠。
    我们犹豫了，没有了楼梯怎么办？突然又一阵强烈的晃动袭来，虽然短暂却是那样惊心动魄。我们终于没有了顾虑，为了活命，跳吧！我们从楼梯废墟跳下，所幸只是二楼，都没有受伤。
    忍不住四处打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幸运。因为除了我们这栋楼还屹立不倒之外，其余的四周的房子如同电视里看到的空袭后的惨景一般，倒的倒，塌的塌，几乎没有了房子该有的形状。四周尘土飞扬，视力严重受限，看不了多远。突然又是一声巨响，我们眼睁睁看到二十米外的硫酸干吸塔在经历了顽强的挣扎后慢慢倒下，直径近一米的硫酸管道被活生生拉断，刺鼻的浓烟滚滚而来。我们顾不得多看，拼命往右边开阔的地方跑去。原来的路已经荡然无存，断壁和预制板已经将它占据。
    我们艰难地前进着，唯恐下一次震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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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四周没有了高大建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此时，已经有许多逃出的幸存者来到了这里，人的本能迫使我们聚集到了一起。一个年轻的女工蹲在地上大声的哭泣，看来脆弱的她经受不了这种惊吓，一名中年男子呆呆的站在那里，毛巾裹着他的头，红色的血液不断侵出，看来伤的不轻。惊魂未定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一切来的太突然，大家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余震又一次次的袭来，我们盲目的讨论着此时该何去何从，正当我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不远处的大山上突然传出几声如同炸弹爆炸般的巨响，近三分之一的山体塌陷了，巨石尘土倾泻而下，眼睁睁地看着山脚下的一个村庄被山石掩埋，看来这一村子人凶多吉少。
   进山风刮了起来，我们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而且气味越来越浓，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突然有人大吼一声：糟糕，液氨泄露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意识到距离我们聚集地方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是一个氨站，那里囤积着400吨液氨，这种极度危险的化学品一旦全部泄露，我们这些地震中逃生的人一样会被它活活毒死。
    空气糟糕到了极点。灰尘、二氧化硫、氨气混杂在一起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大山此刻已经从眼前消失。我们没有选择，只得拼命地向风吹的方向狂奔，只有这样才可以暂时躲开液氨的威胁，我们不但要避开液氨的威胁，还要躲避那些摇摇欲坠的建筑物，而且还随时担心着地下的裂缝会否变大。还好，有惊无险的我们来到了工厂的生活区，液氨的味道不那麽强烈了，然而，这里的惨象却比厂区更加凄凉。因为车间的建筑多是水泥浇灌结构，这里却基本是砖混为主，所以房屋的毁坏更加严重，加之生活区住着很多的人，由于是中午，许多不幸的人还在午睡中。我们所过之处，听到一座座废墟传出了无数凄惨的呼救声，我们意识到有太多的人被压在了里面，而且很多人并没有死去，他们需要救助。
    人是自私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理会那些呼救声，拼命的往化工基地外的公路上跑。我们也只是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对那些呼救的人进行了营救，至于危险的地方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没有任何工具，只好用自己的手拼命的刨，许多受伤的人被我们从废墟中救了出来，很多已经奄奄一息了。又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余震也在继续。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选了撤退。我们用门板把挖出的伤员抬起，艰难地向高处的公路而去。
    那些继续在废墟中哀嚎的人啊，我们不是不想救你们只是我们实在无能为力，此时我们其实已经心力憔悴。
    这里我不得不说一名叫“曾德斌”的同事。
    他在地震时候头部受伤，血流不止，可是他却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势和余震的危险，从最危险的废墟中以一人之力挖出了五名被埋的的伤者，此时此刻，他的老婆还不知去向……
    可惜，我们报道英雄的时候，过多地去关注了那些战士、老师，却往往忽视了这样的无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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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逃到了基地上方属于蓥华镇的一条公路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有工人也有当地农民，四处弥漫着哭声呻吟声和咒骂声，路两边老乡的房子早已经变成了平地，这些低矮的砖瓦房是何等的脆弱。公路上摆满了人，鲜血到处都是。一些人头上用衣物盖着，看来已经去了；一些则在地上缓慢地扭动着，应该都受了重伤；一个婴儿被哭泣的母亲抱在手上，已经奄奄一息。此情此景，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惨烈的景象。可惜相机被留在了宿舍，手机又被要求关机---因为怕引燃泄露的液氨，所以我没有机会用照片来记录这一切。
    余震逐渐减少，我们又回到了化工基地几次，通过努力又有几个幸存者被我们抬出。当然，我们也看到了许多死去的人，其中包括我较好的一个朋友。此时，我几乎麻木，根本来不及悲伤。最令我们难过的是还有许多看得到和听得见呼叫却救不了的人。他们不是被掩埋，便是被沉重而巨大的水泥横梁层层压住。板材相互的支撑，令他们有了生存的微弱空间，无助的我们没有任何工具，更何况这些人大多都需要大型工程机械帮忙才可以救出。虽然他们许多深受重伤，虽然他们在向我们苦苦哀求，可是我们只有流泪安慰他们，除此以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谁愿意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逝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啊！
    电力和通讯全部中断，我们无法知道远在什邡的家人到底情况如何，就害怕那里如果发生和这里一样程度的地震，那么结果不敢想象！
   终于，在一个小时后，一辆什邡上来的车为我带来了消息---什邡也地震了，只是震感较强却没有房屋倒塌，什邡人都安全。啊，上天果然没有过于残忍，我的父母孩子老婆看来都平安了，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是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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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条的消息不断传来。蓥峰实业和我们单位相交的那一段公路液氨气味浓烈，许多车辆不敢上来。更高处的红白镇受灾情况不明了，因为山体垮塌道路中断那里与世隔绝了。
    我们不断地拦截住一辆辆上来看情况的车辆，强迫他们把一个个的伤员运去几十公里外的什邡市区。对，的确是强迫，因为那一个下午我们没有遇到一辆主动要求拉伤员的汽车，真的很失望，为家乡人的品德感到痛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剩下的伤员在呻吟；废墟中救不出来的人还在不断哀嚎；死去人的尸体摆在地上，衣服随风飘动。天色渐渐变暗，夜就要来临，讨厌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徒增几分伤感。我们不断清点着人数，希望找出一个失踪者完整的名单。
    气温开始下降，没有任何食物的我们，淋着雨蜷缩在一起，此时的我们与世隔绝，幸好伤员大部分已经拦截汽车送走了，可是留下的我们却还在无助地等待。天越来越黑，也看不到车辆上来了，不知道我们还在等待什么？是等待有人来救救又冷又饿的我们，还是希望看到那些废墟中挣扎的生命被救出。然而，我们是失望的，我们几百人一直等到晚上9点半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政府方面的人，哪怕是来安慰一下我们也好啊！是他们不知道山上的情况吗？可是我们明明送去那么多伤员啊！废墟中的人在等死，我们在等待救援，而政府却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厂区内突然开始出现了火光，而且越来越大，黑色的浓烟腾空而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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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磺在燃烧！液氨在泄露！

    熟悉厂区的人马上就找到了原因：可能因为撞击，上千吨的硫磺着火了！
    火势很大，映红了半边天。距离硫磺库二十米远便是液氨站，虽然液氨因为汽化吸热管道结冰暂时停止的大量泄露，然而爆炸的危险不可避免。一顿液氨的爆炸威力相当于七吨TNT炸药，四百吨该是一个怎样恐怖的景象！我们迅速组织了一只抢险队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救火。不过，硫磺燃烧产生了大量二氧化硫，人根本不敢靠近，抢险小队只好撤离。无奈和无助的我们，只好摸黑沿着公路向什邡方向撤离。浩浩荡荡的人群艰难地步行到了蓥华镇。我们听说这里的学校全部垮塌，上百的学生被埋得不到救助，身心疲惫的我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我们托着沉重的躯体继续前进，归根结底，我们都自私地挂念着什邡的家。
    在雪门寺附近，我们幸运的拦截了一辆货车，几十个人挤了上去，颠簸着离开了这个充满噩梦的山区。车子把我们载到了公司的另外一个化工基地所在地洛水镇。这里的房屋倒塌并不严重，然而严重的依旧是学校镇上的中心小学。教学楼倒塌，又有数百学生被埋。我们单位的家属区，一栋楼房垮塌，二十多人被埋。此时，我们接到单位领导通知，目前什邡有一只几十人的德阳消防官兵前来救援，他们目标是洛水的学校。可是蓥华的学校呢？红白的学校呢？我们无数活人被埋的穿心店厂区又谁来救啊？上面给的指示是：工厂实行自救！
    自救？我们怎么救？什么都被毁了！我们什么工具都没有！怎么自救？事情已经发生了近十个小时，可是为什么还要我们自救啊！
    话虽如此说，人还是要救的。靠我们的双手，我们还是成功解救了几个被埋的人。剩下的，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只有静静等待国家救援队的到来了，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来啊！那些脆弱的生命，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夜是漫长的，是痛苦的，我在雨中，通宵未免。余震还在继续，伤痛也在加剧，思念着家，惦记着被埋的同事和孩子。东边渐渐开始变白，黎明的曙光到来了，新的一天也近了，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是继续的绝望？还是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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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3日。雨依旧在下，天气依旧阴冷，我在洛水的废墟上迎来了新的一天。
    没有早饭吃，公司提供了可怜的一点干粮，不过至少比什么都不吃强。接近中午，依旧没有看到什么专业的救援队感到，我只能默默地为废墟下的生命祈祷，再坚强一点点，等待会有尽头的。洛水基地没有受伤的员工，乘坐公司大巴去了穿心店，他们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救尽可能多的同事，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无法再等待，没有人管我们，我们自己不能抛弃自己。
    我和几个穿心店基地受惊过度的人独自离开了，我们决定回什邡看看家人的情况。我们暂时没有勇气回到那个伤心的山里，我们已经承受了太多，我们希望暂时的逃避。
    公交车已经停运，天下着雨，我们找不到车。身着单薄的逃生出来的那身衣服，抵挡着震后的冰雨，气温又比昨天下降了许多。
    好心人总是有的。一个货车司机同意载我们去什邡，只不过驾驶室已经满员，我们几人只好萎缩在货箱里。边淋雨边忍受着道路强烈的颠簸，一路我们不断诅咒着这条路，诅咒着策划修建这条路的人。一条好好的公路因为要改6车道，被挖得稀烂，一年有余，没有见任何铺路的动静。这条破烂不堪的路，不知道会有多少重伤员因为经不起颠簸而提前离开人世。
    12点半，又冷又饿又累又困又惊魂不定的我们终于抵达什邡城区。我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见到了家人，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我哭了，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母亲、妻子、姐姐都忍不住留下了泪水，父亲背过身去隐藏着自己的情感。家人听到山里的噩耗，整整担心了我20多个小时，现在我活生生站在大家面前，一家人此刻是何等的幸福！
    家里房子安然无恙，只是因为地震警报没有解除，大家都住进了临时帐篷里，加上亲属共15个人一块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今天，我看到几辆军车向山里进发，打着乐山预备役的字样，心里微微有一丝欣慰，终于有部队上去了。只是数量太少，恐怕还没有被埋人数的一半多。我们的父母官为什么没有四处去求援呢？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山里的惨象？
    晚上，许多成都志愿者来到什邡，他们开着私车尽自己的所能为我们灾区奉献力量，比起我们什邡那些有车一族将自己车停在路边，继续喝茶打牌，成都的这些好人们实在是伟大的太多。
    因为通宵未眠，加上心神疲惫，我早早便在地铺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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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4日。今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搬家，因为我们的帐篷距离殡葬所太近，昨天运来了上百具尸体放在那里，出于多方面考虑我们必须搬走。目的地是离家不是很远的一座寺庙：罗汉寺。
    这次，这个寺庙真正是做到了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寺庙为前来避难的人提供了很多空地，很多的木板床，塑料布，各种大小的木板。只是我们来得迟了一点，没有剩余的床了，因为搬来这里的难民实在太多了，很多都是山上逃下来的灾民，我们只好要了些木板加上自己带来的材料搭建了简易的地铺。总算在这个寺庙安顿下来。
    寺庙每天为灾民提供部分牛奶、稀饭、馒头，数量有限，毕竟他们和尚的力量也有限。为了给山里的灾民多一点吃到这些东西的机会，我们家主动放弃了去领取，毕竟我们的条件比灾民还是要好很多的。这里还是应该感谢寺庙周边的一些市民，特别是那些好心的老大娘，她们每天早上都会为灾民送来稀饭和酸菜，可惜有的灾民并不领情，嫌弃没有肉吃，真是异常的叫我无语！
    中午不知道谁在造谣，说山里洪水泛滥了，马上会将整个什邡市全部淹没，大家要尽快找高点躲避。有许多人相信了，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乱跑，这个本来已经不平静的城市变得更加闹哄哄。我对家人说：如果真再来个不可抗拒的天灾，那么真的是上天要灭绝我们了，往哪里跑都是被费力气。还好，很快政府就出来辟谣，并通过移动公司短信平台告诉了每一个人，大家都深深的舒了口气。
    接到单位通知，叫没有受伤的员工明天集中到穿心店基地救灾。其实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体力也基本恢复。
    今天终于看到了大量的救援车队向山上出发，可惜依旧没有见到多少挖掘机之类的工程车。此时，废墟下的生命已经被埋了48小时，相信很多人根本撑不了这么久，或许，许多许多本该及时救出的生命已然逝去！数不清的伤员从山上运下，看来很多人还是盼来了生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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