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国收养中心的美丽经历

琴心

    这是以前带领养团的经历，一直想记录下来，因为懒，拖到现在。
    说到这儿，需要先介绍一下咱们国家的跨境领养流程（因为我那会儿就接美国领养团，这里说的也主要指美国）。
    国内负责跨境领养工作的是中国收养中心，隶属于民政部。
    每年，全国各地的福利院会将符合收养条件的儿童上报给中心备案。在国外，有许多政府认证的，有资质的国际领养机构，他们相当于一个中介机构，负责受理收养家庭的申请并审核其资格。审查过程一般由义工（social workers）完成，内容非常细致，包括家庭经济状况、成员关系、教育背景、社区关系，有无犯罪记录等等，最后提交调查报告。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左右。
    随后该领养机构会将该家庭的信息转给中国收养中心，代表家庭向领养中心提出申请。中心审核通过后会根据双方情况对家庭和孩子进行配对。
    之后，会将孩子的信息，如照片、情况介绍寄给家庭，如无异议，中心会下发收养通知书。家庭就可以准备来中国接孩子了。所有这些都是通过领养机构完成的，收养中心一般不直接面对家庭。
    家庭到达中国后需要办理一系列的手续才能最终把孩子带回国，所以境外的领养机构会和国内有经验的旅游公司联系，委托他们协助办理。
    我当时就在这样的一个小公司工作。几年下来，经我的手被领养的孩子有几十个。其间，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由中国人变美国人，由孤儿变宠儿的过程，也见证了许多的悲欢离合。虽然我已经离开这个圈儿好几年了，但有些事却久久挥之不去，总有感觉种力量促使我把他们记录下来。

琴心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叫依云的小女孩的。
    我拿到的资料显示，她2岁左右，左上肢有残疾（她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来自青岛福利院。
    依云的领养父母60岁左右，由大儿子和大女儿陪同而来。大儿子是亲生的，20多了，刚刚结婚，腼腆沉稳；女儿是中国人样貌，一问，果然是最早那拨被领养的，已经11岁多了，活泼可爱。而且，包括这个大女儿，他们总共已经领养了三个中国女孩儿，依云，将是他们的第四个女儿。
    在北京做短暂停留后我们去了青岛。
    在民政局，第一次见到了福利院送来的依云。说实话，依云很出乎我的意料。一般福利院出来的孩子，都多少有点畏怯、木讷、不合群，有残疾的话更是明显。但依云不仅干净漂亮，还活泼好动，非常可爱。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她左胳膊不能灵活移动，除此之外，她和别的同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这很让人欣慰，说明福利院把孩子照顾得很好。而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更是宝贝她到不得了，打从见到起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谢过福利院的人，办完“收养证”，依云就正式成为新家的一员了。因为是第四次领养，他们可算是“经验丰富”，而青岛这边也很配合，手续办得很顺利。我们在当地酒店住下来，就等着拿必需的其他一些正式文件了。
    有一天早晨，我们在酒店大堂碰见了另外一家。一看就知道也是领养家庭，父母大概30多岁的样子，抱的孩子比依云小一点。他们同依云父母打招呼，寒暄几句就走了。听的出来，他们是在来中国的飞机上认识的。我没太在意，但随后依云妈妈告诉我的事儿却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依云本来是配给这对夫妻的，但他们比较在意依云的残疾，拒绝了，中心就另外给他们配了一个孩子，之后把依云推荐给了现在的爸爸妈妈。这回一见之下，好像有点后悔呢。世界真小，这两家父母先是在飞机上遇见，现在又在这儿碰上了。我这才想起来，他们夫妻两刚才的确不住打量依云来着，而他们怀里的孩子看起来是有点弱，和依云的活泼开朗形成了鲜明对比。原来，依云差一点就成了他们的女儿！说句俗气的话，依云的养父母是柯达在他们那个地区的总代理，我见过他们家的照片，称得上是家境富裕。而另外那对夫妇据了解也就是工薪阶级，中产而已。仅仅因为他们的一念之差，依云就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再想想依云的生身父母，不知道他们见了今日的依云又做何想法？
    后来我们又在好几个地方遇见了他们，这也不奇怪，大家都要在同样的机构办同样的手续。因了之前听到的事，我就特别留意他们一些。他们看来确实不太称心的样子，每次看依云的眼神非常复杂，羡慕、后悔？我说不清楚。
    而我，每每看到依云的笑靥就禁不住感叹命运的无常。依云爸妈说了，他们回去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依云治病的。几个月后，我收到了他们的邮件，说依云的胳膊经检查，结论是能治好，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他们还随信寄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离开中国时在机场给依云和我照的，照片上依云笑得无比灿烂。

琴心

    这次被收养的是一个男孩，2岁多，健康。这比较少见，涉外收养的绝大部分是女孩，一是能到福利院的男孩就少（路上就被人抱走了，呵呵），二是，男孩一般会被国内收养家庭相中，而国内收养优先于涉外收养。
    但，这个故事的主角却不是这个男孩，而是他的小姐姐，一个3岁左右的小女孩。时间太长，我都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就叫她Rose吧，因为她真真是一朵带刺儿扎人的玫瑰花儿！
    从知道要来的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儿时，我就非常好奇他们的关系。要知道，我见过父母一起来的，见过父或母因为另一方走不开单人来的，甚至见过孩子的爸爸和外婆一起来的，但，两个不同姓的男人带一个小孩来－－还是真是头一次见！
    在机场，我见到了他们。一个40多岁的华裔男子抱着小女孩，同来的是一个30多岁的白人男子。三人显然都旅途劳顿，颇为疲惫。说真的，我第一眼看到小 Rose时，真有“惊艳”的感觉：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一对毛茸茸的大黑眼睛，挺鼻子，红艳艳的樱桃小嘴儿，简直是“中国娃娃”的真人版啊！但这个小美女看来是属于“冷艳”那类的，任凭我怎么套近乎，她都不买帐。她会偷偷地观察你，但你真对着她笑或逗她说话，她就会一扭头给你个背影。不理人，也不说话。这到也正常，小孩子坐那么久的飞机肯定累，再者，也认生。混熟了就好了。
    通过聊天，我了解到，小Rose也是两年前从中国领养的，孩子爸爸还记得上次陪同的名字，恰好就是我的同事。同来的是孩子爸爸公司的同事，眼见着这一大一小再来领一小的不容易，来帮忙的。
    很快我还发现，小Rose不是认生那么简单。这孩子几乎没笑过，脾气挺爆。一开口，基本就俩词儿“NO!”和“Mine!”你稍一接近她，就是 “NO!”，你动一动她周围的任何东西，就是“Mine!”小小的人儿面若寒霜、语气凌厉。还有，她极其黏爸爸，总是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松手。有时候眼看着做爸爸的手忙脚乱，想帮着照顾她一下，一动她就又哭又叫，别人根本抱不上手。我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刁蛮任性”。真难为这做爸爸的，他一边跟我道歉，说小孩子娇惯坏了，一边仍是温言细语地迁就孩子，没有一句重话一个坏脸色。
    当晚，安排好他们，空下来，我就给那个同事打电话说起了这事儿。同事挺意外，说这家爸爸是华裔，妈妈是白人，俩人人都特别好，领的孩子又特别漂亮，所以印象深刻。没想到他们又来了。当时，孩子还小，觉得挺乖的啊，怎么变这样了？说到这儿，我们俩都挺纳闷这妈妈怎么没来，要有事来不了，怎么不把小女孩留在家呢？我打算等再熟点的时候问问。
    几天下来，除了小Rose的小脾气偶尔让人头疼外，手续办得还是很顺利的。多了一个孩子，事儿自然也多了，爸爸也更手忙脚乱了。还别说，这同事还真来着了，因为Rose成天霸着爸爸，新领的小弟弟到是同来的叔叔带得多些。
    终于有一天，我和这位叔叔之间的闲聊，解开了我的谜团。原来，这对夫妻两年前领养了Rose后，就商量着再领一个。申请交上去等待审查的期间，妈妈被查出来患了绝症，并于不久后就去世了！此后不久，收养通知书寄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家庭可以放弃收养的，但为了完成妻子的遗愿，爸爸坚持带着Rose来了中国。而小Rose，以前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在妈妈过世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真是不胜唏嘘。原来如此！至亲的离世，对许多成年人来说，都是久久不能平复的伤口，何况是她，一个2、3岁的无法理解死亡意义的孩子！我似乎能体会到这个小孩子在这样重大打击下的愤怒和无助。因为她怎么也没法理解，为什么疼她爱她的妈妈就这样突然消失了！这小小的人儿之所以会变得这么行为乖张，还是因为不相信、不接受、不甘心吧？那张小小的冷漠无情的面孔背后藏着一颗多么敏感脆弱、受伤至深的心！我终于理解她为什么一直黏着爸爸不放了：她是怕又突然失去爸爸呀！
    这些被领养的孩子，先是被亲生父母抛弃，无疑是不幸的；但被领养父母收养，重新被爱包围，又是幸运的。像小Rose这样，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多的大起大落，你说她是幸，还是不幸？
    后来的时间，每次看到小Rose都觉得心疼入骨。好在她有个好爸爸，现在又有了一个弟弟。送别时，眼看着他们一行四人渐行渐远，只在心底默默为他们祝福：希望时间能够平复伤口，也祝福他们今后的路充满欢声笑语，平安幸福！

琴心

    金宁是同时被从广东收养的七个孩子中的一个。这就意味着我同时要照看七个家庭，虽说收养手续都是一样的，但将近20多人的吃住行毕竟比一家子几个人事情多多了。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的话，金宁这个名字，本来会淹没在我那与一大堆杂务纠缠在一起的记忆中的。
    那是见孩子的前一晚，安排叮嘱完家庭以后，我接到了办公室的传真，告诉我七个孩子中的一个－金宁－在最近的一次体检中被发现头围发育滞后，这有可能是脑部疾病的表现。因为父母要求领养的是正常孩子，我需要向他们说明情况，询问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决定放弃这个，不仅完全可以理解，中心还会马上再重新配给他们另外一个孩子，尽量赶上他们在中国的行程。
    我当时就傻了。脑中迅速闪出了金宁父母的情况。一对30多岁的年轻父母，爸爸是护士，妈妈是摄影记者，俊男靓女。俩人都非常亲切和气，和别的父母一样，谈到从前只见过照片如今要见真人的女儿，既紧张又兴奋。让我去跟他们说这个？！至今我还记得自己站在他们房间门口时的不安和踌躇。孩子才一岁左右，最初资料上报时还很小，当时体检查不出来，有些问题（尤其是脑部的问题）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才显现出来，是完全有可能的。可，要我去敲开那对欢天喜地的年轻父母的门，跟人家说，你们明天要领的孩子可能是个白痴，你们想想看，决定下要还是不要？不要这个我们再给换一个！（再怎么委婉措辞，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开的了这个口？！这毕竟不是买东西，而是一个孩子呀！一个父母在心理上已经认可为家庭一员的孩子啊！
    我在他们门口转了好几分钟，举起来敲门的手好几次都落了下来。我也知道我必须得跟他们说，因为，按计划，明天上午他们就要见孩子了。眼看时间一点一点逼近晚11点，我最终鼓足勇气，敲开了他们的门。他们显然很惊讶，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已经忘了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了，只记得那短短的几分钟分外难熬。硬着头皮说完，我都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表情。说实话，他们要有比较极端的情绪反应，比如，怒不可遏或是号啕大哭，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他们没有，惊讶之余，经过简短的讨论，他们告诉我，明天先见了孩子再说。
    这一夜，我都没怎么睡踏实，心里这个忐忑呀！
    第二天，七个家庭如约见到了孩子。像以往一样，尽管是初次见面，但看起来更像是久别的孩子被找回了家，那种默契的亲情，令人动容。但这次，我顾不上感动，大致安顿好别家，我就直奔金宁这边来了。果然，这孩子头部的比例相对身体来说小了点，身子软软的。她很爱笑，但眼神发虚。说实话，这决定要是让我来做，我心里一定会打鼓。但这会儿她已经在父母的怀里了，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怎的，他们眼里满是疼爱，全无挑剔。我，还有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都站在一边，等着他们的答复，却又不好催促。也许是这种紧张的气氛惊醒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清晰地对我说：“我们不换了，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倒是我，全然不顾其他人等着我翻译，急切地追问：“你们确定吗？”虽说孩子不用换，我会省很多事，但要知道，这句话说出去就意味着，他们一肩扛起了这孩子不可知的未来啊！他们又看了看对方，微笑着说：“确定”。我翻译过去，大家都如释重负。
    于是一切程序照旧。我不免分外关注他们，虽然知道不现实，还是暗暗希望孩子会有变化，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周下来，事实是，孩子没有什么变化，父母对孩子的态度也没有变，仍然是疼爱有加。我原来关于他们只是一时冲动的担心渐渐消退，到送他们走时，我唯有对他们深深的祝福。
    他们显然看出了我的关切。在走后，不断有电子邮件给我，比如去看医生啦，做治疗啦，都是好消息。终于在一年多以后，寄来了一封长信，附有金宁的近照。这封信差不多是个总结，他们告诉我，经过检查，金宁的情况是轻微大脑性麻痹，应该是出生时脑部短时缺氧造成的。这一状况对大脑没有影响，金宁的智力处于甚至超过正常水平；只是身体的一侧比较虚弱，进而影响了全身的发育速度；她可能一生都需要在腿部加支撑物并且不太容易保持平衡，但她能跑能跳，只不过是稍慢一点而已；在语言方面，她可能会在发某些音或组织长句时有困难，但经过训练以及她不服输的天性，这些都在不断改善......这些常常出现在别人的抱怨中的问题，他们都是用积极乐观的语气在说，每一样困难在他们都不是问题，都是可以克服和解决的。
    在信中，他们还说，后来他们才意识到，如果金宁的情况被早一些发现的话，她就会被列为“有特殊需要”的孩子，而他们因为申请的是正常孩子，那么就会错过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儿！所以，他们感谢上帝做了这样的安排，让他们找到了世间的最爱。他们说：“我们不知道怎么描述我们有多爱她，我们从没这么深地爱过任何其他东西，所以没法比较。”
    信中所附的照片，有金宁在游泳的，在骑马的，还有和爸妈在一起的。看得出来，她长大了不少，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笑，每一张都笑得那么投入，那么灿烂。
    我知道，我还会收到更多这样的照片的。真好。

欢乐时光

大爱亦有言！真爱亦有声！:handshake

素素

琴心真棒！:lol

吃饱混天黑

嗯！赞！

卅年华梦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观澜语座

唉,福祸天命

苍舒

这样的经历，是琴心一辈子的精神财富啊！

大树

    琴心你好，非常冒昧给你留这个消息。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新阳，是一个对外汉语教学机构的负责人之一。我三年前从互联网企业转做对外汉语这一行业，三年来深感自己工作的责任和自豪。经过三年的发展，我们已经成为拥有数百名在校生的大型学校。在我们的学生中，有一些是被收养到美国的中国小孩儿，或者是收养了中国小孩儿的父母，非常幸运能为他们提供服务。
    今天我有意识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收养中国儿童的相关信息，发现中国有非常过类似的儿童在国外。也发现了你所写的这篇“我在中国收养中心”的美丽经历，被你的经历深深打动。
    希望有机会和你仔细聊聊，进一步了解一下外国人收养中国儿童的情况，看看我们作为对外汉语的学校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的联系方式是，邮件：lixinyang@gmail.com，MSN：gothicbow@hotmail.com。
    盼回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