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海棠香国

铁鸟

乡野从来无高墙，君欲去留任飞飏。日高劳作茗舒柳，月下闲书醉海棠。

铁鸟

    说来可笑，我一直不认识海棠。
    去年秋天结束租房生涯，搬来自己的新家，房后有两棵树，均高可盈丈，树型优美，从离地面大约一尺处即开始分叉，这些枝杈又聚拢一处仍旧向上生长，叶子密密匝匝，叶间结满累累的小果子，状似苹果，大小似龙眼，伊带她家小童来玩，我们坐在树下聊天，抬头看见小果子，想应该不会喷洒农药，就冒险摇下几个来尝尝，虽略觉酸涩，又有一丝清甜，勉强可以入口，但也知道这不是让吃的东西，咬了两口就扔掉了。时隔半年，今年三月份，我从外地出差回来，蓦然见这两棵树上星星点点开满繁花，惊讶不已，赶忙上网查询，原来就是西府海棠。
    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同属于蔷薇科苹果属，而另外两种海棠，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则属于木瓜属，用人类的亲戚关系来说，前两者是姐妹，跟后两者就是远亲了，所以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样子很仿佛，但垂丝海棠花梗细长下垂，两者是不一样的闺阁风度，却是一样的美丽。
    海棠在没有开花时花蕾艳红，像一点胭脂记，一旦开放花色就渐渐变浅，由艳红至绯红直至粉红，除了海棠，我还没有见过花色随花期渐次变化的，所以观察海棠开放的过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苏轼在诗里这样歌颂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时的海棠，一定是含苞待放时节，艳丽如许，诗人看之不够，观之不足，连睡觉都舍不得了。
    我家屋后的那两棵西府海棠，在整个三月里，开得是纷繁如雨，这边厢刚刚谢了，那边厢又冒出层层花蕾，远远望去，像是一束燃烧的火把，地上满铺的落花又像是点点迸射的火星，我每天自后窗望过去，颇觉惊心动魄，花的这种开法，除了樱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比拟。海棠花让人想起爱情，想起石评梅的墓志铭：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到了曹雪芹那里，海棠又有了别种风范：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是林黛玉做的咏白海棠的诗，红楼女子开诗社比作诗，这次是黛玉输给了宝钗。
    李纨的话：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宝钗）稿。
    黛玉诗如其人，以白海棠自比，冰清玉洁，却又率性为人，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只有在深夜里抱膝独坐，怅望西风，海棠诗是黛玉性格的真实写照，海棠也在诗里显现出了遗世独立的风姿，似乎并不属于凡间所有。
    张爱玲说人生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
    我常惊叹并钦佩这样的人生态度，既是山中高士，又是下里巴人，出世兼且入世，是纯粹的，不染丝毫尘埃的小资，比起他们，那些在星巴克喝着速溶咖啡，乔张做致上网敲电脑的人真该羞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