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泽谕吉到当今中国

刘仰

    福泽谕吉的《文明论概略》，对于日本近代历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本人被称为日本的伏尔泰，日本启蒙运动的先驱。福泽谕吉明确提出，要使本国的文明进步，就必须以欧洲文明为目标。日本历史上著名的“脱离亚洲”论，就是由他首先提出，他也因此成为日本欧化理论的创始者。福泽谕吉对于日本现代化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日本此后的发展轨迹，大多沿袭了福泽谕吉的观点。人们在评价福泽谕吉的时候，一般都肯定他对文明进步的描述，同时捎带指出福泽谕吉的观点对于后来出现的军国主义也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时间过去100多年后，今天的人们对于福泽谕吉的理解应该有点新的思考。
    福泽谕吉《文明论概略》一书，写作于明治维新开始后约20年。当时的日本对于明治维新的方向和后果不太明朗，福泽谕吉的书正好提供了一种理论。由于日本后来的迅速膨胀，人们一般都对福泽谕吉的观点持总体肯定的态度，而对于其导致军国主义、扩张主义的后果，大多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但是，我们应该认识到，福泽谕吉的观点对于日本的影响其实是灾难性的，侵华战争和二次大战期间的法西斯同盟是福泽谕吉思想的逻辑延伸，因此，其失败也是必然的。
    如果不是一个历史的机遇，日本很可能不会有今天，只能陷入长期的落后。这个历史机遇就是苏联在二战之后的崛起。如果没有苏联挑战英美的强硬姿态，按照英美等战胜国原先的计划，德国、日本等战败的轴心国将被限制发展工业，只维持简单的生存状态。只是因为苏联的挑战，英美需要在冷战中获得帮手，才对投靠自己的战败国网开一面。
    相比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华后，中国作为战败国的地位，日本的战败国身份与中国的战败国身份有着天壤之别。二战结束后的中国作为战胜国，不仅没有得到当年战胜国的好处，也失去了惩罚战败国获得补偿的机会。而当年战败的中国，在战争伦理上并没有污点，日本却是犯下了明确的反人类罪和战争罪。这种不公平，中国人是不该忘记的。换句话说，如果二战结束后，对于战败国的惩罚像英国、英法联军、八国联军对待战败的中国一样，日本、德国的现代化发展至少要延缓半个世纪，肯定不会有今天的结果。因此，福泽谕吉“脱亚入欧”的理论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结果，更多只是一种机遇的巧合，而非历史的必然。
    日本现代化发展的失败命运，在福泽谕吉的《文明论概略》一书中，其实已经得到了体现，这种体现就是福泽谕吉对于“文明”的认识和理解。福泽谕吉对于西方“文明”的态度非常矛盾。他一方面大力赞扬西方文明的进步性，认为西方文明是历史的必然，是文明的高级阶段，因而，日本也应该顺应这一文明的潮流，全力向西方学习；另一方面，福泽谕吉也指出，学习西方只是为了日本不要亡国亡种。他通过美洲印第安人的悲惨遭遇指出，不接受西方文明，结果就是灭亡。他只是指出了事实，却没有坚决地肯定这一经常强迫他人灭亡的文明，其实是它必然的行为逻辑。福泽谕吉多次提到非西方的落后、半开化文明是野蛮的，却又说西方文明的先进性恰恰来自日耳曼民族的野蛮传统。在这种自相矛盾的困境下，福泽谕吉一方面说东方的宗教使人懦弱，另一方面又以西方历史上频繁的宗教战争来反衬东方宗教的懦弱。野蛮和战争在福泽谕吉那里获得了两种不同标准的解释。福泽谕吉认为，落后的日本要避免亡国，主权独立是第一要务。为强化日本主权，日本必须接受西方民族主义思想，要像西方人一样野蛮和利用宗教战争。他的这些观点最终导致种族主义、军国主义的结果，也就很正常了。
    这是学习西方的一种非常矛盾的困境。向西方学习不可避免，但是西方文明的弊病也显而易见。这种弊病就是西方文明的侵略性，为了自己而毁灭他人。不向西方学习，在西方文明咄咄逼人的侵略性面前，自己很可能就要被彻底毁灭。但是，学习西方势必就要具有西方一样的侵略性，从而成为西方的敌人。如果说日本因接受了西方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思想而导致了学习西方的灾难，那么，英国美国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民族主义而大大获利吗？时至今日，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依然在强调美国的爱国主义精神。有专家解读奥巴马的爱国主义指出，奥巴马很可能会为了美国的自身利益而推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
    对于中国来说，看清西方文明的实质，借鉴日本的先例，应该对于学习西方有一个更加清醒的认识。西方文明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文明，我们要学习它，深入了解它，是面对亡国灭种灾难下无奈的选择。虽然西方文明在技术上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文明，但是，从普遍人性的角度看，西方文明实际上是历史的倒退。从小处说，它过于强调个人利益而忽视道德伦理，从大处说，它过于强调国家这样的小集团利益而忽视人类的整体利益。福泽谕吉的问题在于，他看到了西方文明的实质，却不愿承认西方文明从人类整体的角度出发，是一种历史的反动，他以为只要完全学习西方就能自身强大，却没有意识到学习西方也可能毁灭自己或危害他人。
    西方文明能否自身修正这一严重缺陷，至今依然令人怀疑。前苏联和英美两个阵营的冷战维持了很长时间，像两次世界大战一样，冷战也差点造成世界的毁灭。我们不应该忘记，冷战两个严重对立阵营的产生，都源自于西方文明内部，而不是西方文明的外部力量造成的。如今冷战虽然结束了，但是其结果依然造成一国独大，以霸权横行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任何一个国家要想获得发展，都不得不时刻保护自身的利益而对抗外部世界，利益原则成为国际关系的首要原则。公平原则和人类共同发展、和谐共存的原则，只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由于大批非西方国家加入联合国，才有很少的体现。
    中国近代历史上，很多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了西方文明呈现出的先进性与落后性。与福泽谕吉只能无奈地接受它不同，中国人总是试图在部分接受它的同时，能够从自身的传统和文化出发，对西方文明做一些必要的合理修正。然而，在实力强弱的对比下，中国人对西方文明的修正意愿并没有在短期内实现。以至于到了今天，很多人都放弃了这一修正西方文明的构想，连福泽谕吉对于西方文明缺陷的认识都被忽略。
    福泽谕吉具有日本传统文化的深刻背景，虽然也接受过中国的儒家教育，但是，他对儒家思想是否有能力修正西方文明并没有充分的认识。而对于中国来说，我们自己应该对此有充分的信心。中国文明对于西方文明最重要的修正之一就在于：把西方文明必然导致的武力侵略和单方面扩张，引向和平环境的公平竞争。这种公平竞争的前提，需要一种文明给所有人以道德上的信服力、感召力，而不只是财富上的吸引力和武力上的威慑力。这一点是西方文明始终欠缺的。几百年来，西方文明的权威性更多来自于它获取财富的手段和武力。西方人由于对中国文明缺乏了解，以及他们天生自以为是的文明傲慢，使得他们不相信中国文明能够对西方文明从根本上做出重大修正，以为中国只能走他们的老路，靠战争和掠夺获得自身的繁荣。或者有些西方人意识到，如果只有公平竞争，西方人将不是中国人的对手，因为中国人确实非常聪明，而且非常勤劳。这才是他们不断发出“中国威胁论”的根本原因。
    孔子说“仓廪实而知礼仪”。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回答学生的提问时说，要先让人民富裕，然后让人民得到教化。西方文明其实只做到了孔子这一言论的前一半。当工业文明替代了农业文明，西方文明在一个较高的台阶上，让一部分人获得工业文明条件下的富裕。西方文明目前所具有的精神内涵，不足以让它能够在人类和谐共存的层面上获得新的发展。即便在西方文明内部，人们的幸福也主要靠财富的支撑，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伦理。前不久一则报道指出，英国近一段时期被遗弃的流浪狗数量大增，原因是经济危机使得很多人承担不起养狗的费用。可见，在经济条件好的时候，西方人可以把对待宠物狗的态度当成是一种文明的道德，一旦经济出现问题，这种道德只能靠边站。当然，目前的经济萧条才直接影响到宠物狗，如果再严重下去，将如何影响西方人自己，我们等着看吧。
    对一种理论的评价，不光要看理论本身，还要看这种理论带来的后果。

铁鸟

    虽然西方文明在技术上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文明，但是，从普遍人性的角度看，西方文明实际上是历史的倒退。从小处说，它过于强调个人利益而忽视道德伦理，从大处说，它过于强调国家这样的小集团利益而忽视人类的整体利益。福泽谕吉的问题在于，他看到了西方文明的实质，却不愿承认西方文明从人类整体的角度出发，是一种历史的反动---------我当三思，暂不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