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关于平原抗日游击战争的几个具体问题》（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五日）

铁鸟

　　平原抗日游击战争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一种新的形势，现对几个具体问题说明如下：

　　（一）平原游击战争的新形势

　　平原地区敌我斗争空前紧张尖锐，我平原抗日根据地在某些地区〔1〕性质上已起了变化，成为游击根据地。其主要标志是我大块根据地被敌逐渐分割成为许多小块。敌依据其密布的公路、碉堡、封锁沟、墙，随时可以对某一地区进行扫荡；而我军在敌之点、线、沟、墙封锁之下，大兵团活动受到极大限制，甚至于根本成为不可能。因此，必须在平原地区结束运动战，进行分散的、普遍的、群众性的抗日游击战争。这种新的形势，在平原地区是长期的，甚至在某些平原地区，不到战略反攻形势下，不可能恢复象过去的大块根据地。过去，敌人是稀少点线的占领，尚未达到对我严密分割；这时，敌我都有一套相当规模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建设，可以有系统、有步骤及相互配合地同时作正规的各种战斗。今天，我们进行这种统一与规模较大的战斗已增加极多困难。但如能适应形势的发展，及时改变组织形式与斗争形式，仍能进行一定限度的各种斗争。武装斗争虽然是主要的，但各种政治、经济、文化的斗争亦有其一定的作用与地位，且必须配合武装斗争，才能保卫和坚持平原游击根据地。如果不承认某些平原地区抗日根据地在性质上已经起了变化，那就是不承认组织形式与斗争形式应该改变，无疑的也就不能及时适应客观环境的变化与发展，来采取新的方法方式进行斗争，结果必然使小块的游击根据地不能坚持，而走向失败。另一方面，如果不承认抗日游击战争在新的形势下，仍能坚持平原游击根据地，仍能存在公开的武装斗争，并且是主要的斗争形式，亦必会走到另一错误方面，即只保留极少数的党员，完全转入地下，处于非法的地位，实质上是放弃可能的武装斗争，放弃平原的坚持，而走向全部撤退。假若如此，则山岳根据地的坚持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造成严重的局面。这将使敌后斗争走上极其困难的道路。

　　（二）坚持平原根据地与公开的武装斗争的条件

　　敌兵力不够分配，只能对我实行分区扫荡清剿，不能同时向我全华北平原抗日根据地发动进攻，即对我某个战略区发动扫荡清剿，亦须分区进行。这是因为敌在华军队之实力，与我比较，并非绝对优势。敌人的优势主要表现在技术与战术方面，其政治素质随着战争的持久而降低，战斗力不如以前，军队数量亦较前减少。但由于敌人掌握了交通要道，所以能够在一定地区内集中相当大的兵力，取得暂时优势。这种优势是有时间性与地域性的。以敌人兵力衡量，不可能在全华北普遍地取得这种优势，即在平原地区，亦不能同时取得这种优势。这样，敌人虽然对我一定的地区可以进行极疯狂的扫荡，但在另一些地区，兵力又感不足，顾此失彼，予我军有可乘之机。这是敌人进行战争最苦恼的事，且是它不能克服的弱点。我应及时地掌握敌人这一弱点，相互密切配合，争取主动，有力地打击与消耗敌人。这是完全可能的，且是事实证明了的。这是我能够坚持华北，坚持平原游击根据地的主要根据与有利条件。

　　敌人进行的是非正义的侵略战争，残酷的掠夺，军队纪律的败坏，更易激起我全民的反抗，造成深刻的民族矛盾。这一矛盾非但不会降弱，相反的，将随敌人各种压迫的加紧而加剧，屈服的只是极少数，这亦是我能坚持敌后斗争在政治上的主要根据与有利条件。

　　我在华北，军事实力上虽占相对劣势，但在政治上却占绝对优势。所谓敌强我弱，只限于军事方面。因敌我军事实力的不平衡，目前难以甚至不可能在军事上给敌人应有的或决定性的打击，只能采取积极的游击战争，对敌弱点给以必要的打击，从各方面去削弱敌人，达到熬时间的目的。这种分散作战的形势，在平原较山地更为困难；山区根据地在一定条件下，还可以集中较大兵力，于敌人某些歼灭的打击（这种形势今天在山地亦较前大大的减少了）。敌我军事实力虽是如此，由于我们在政治上占绝对优势，所以不但在山区根据地可以坚持，即在平原被敌分割的小块游击根据地，在不违反政策、不犯错误的情况下，亦肯定是可以坚持的。

　　平原根据地局面较为困难，斗争更为复杂，这就要求平原地区的领导同志更细心地研究具体对策，一定能够熬过时间，直到最后胜利。

　　（三）新形势下的游击战争

　　1．由于敌之兵力不足，故敌人对我之扫荡与清剿，在地区上、时间上表现的局限性，其特点为此起彼落，此落彼起，具有极大的变化性。我们必须善于掌握具体的变化，及时灵活地改变某些过高的斗争策略，抛弃死硬公式，进行灵活的游击战争，配合各种斗争方式，才能顺利坚持，得到胜利。

　　2．全华北领土我占三分之一强，绝大部分是落后的农村，一般地说来，我能自由回旋行动，无多大拘束，与敌作战可以采取无固定战线（有固定的地区）的游击行动。虽有的地区，敌军在数量上占着绝对优势，亦不可能消灭我们。敌人点线的飞速发展，增加了对我扫荡的某些便利，但这也增加了敌人的困难和暴露了敌人的弱点。如兵力愈益分散，更难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对付我们。兵力不足是敌人先天的弱点，这一矛盾不仅现在存在，即是将来，敌人也无法解决的。

　　3．游击战争必须要有根据地，否则游击战无力，且难持久。今天无根据地的游击战争，实质乃是单纯的军事行动，其作用仅等于军事别动队或武装侦察，这将使武装斗争与非武装斗争脱节。游击队的斗争，必须与群众的政治、经济要求密切结合起来，才能取得群众的拥护与援助，才能有力坚持，才能持久与发展，才能完成一定的政治任务。认为在平原应以合法斗争为主、隐蔽斗争为辅的意见，实质上是不承认游击根据地的存在，取消了公开的武装斗争，其结果必然是退出平原，这绝不能称之为坚持平原，我们坚决反对这种意见。

　　（四）非法斗争与合法斗争问题

　　在日本的法西斯刺刀与殖民地政策下，不应幻想存在合法斗争为主，因为客观上不存在这种事实。过去有些地方自己解除民兵武装，组织黑团；取消抗日政府，代以维持会，这都是严重的错误。在某些地区，根据具体情况，估计敌兵久占，我实无法再坚持公开的斗争，一切公开的抗日组织亦不能继续公开存在，我们必须转入地下或撤退。在此情况下，我们应预作准备，设法打入伪组织，掩护抗敌工作的进行，侦察敌人，收集情报，协助公开的武装斗争。利用伪组织的两面政策，对敌是公开的、合法的，对我是秘密的、非法的，但两面政策是利用敌人所许可的合法的组织形式，进行欺骗敌人的非法斗争，因此，这并不是合法斗争。如果错认两面政策是合法斗争，在政治上是麻痹了自己，在工作上也会弄出乱子来。但合法斗争亦非绝无可能。如利用敌伪矛盾及敌人的怀柔阴谋：敌在某一时期、某一地点（敌占区）为麻痹我们，故意惩戒民愤极大的个别汉奸时，我即去领导人民请愿，反对最坏的奸伪，利用这种办法打击其他汉奸，使其觉得没有出路。敌寇如不允许，我则揭破敌人假面具，增加民族仇恨。这样做是可能的，是必要的。但一般说，足资我利用为合法斗争的机会是很少的。敌人是要灭亡我们，奴役我们，绝不会允许什么合法的反日斗争，如果不了解这一点，就会陷到机会主义的泥坑里。

　　关于打入一切伪军、伪组织中工作问题。伪军、伪组织中的工作绝不应放松，要利用一切可能去进行，目的在于争取伪军，利用伪组织，对敌欺骗应付，对我诚恳帮助。这种打入敌人合法组织里的工作，不能叫做合法斗争。因为敌人绝不会允许抗日分子进入其统治的武装力量与组织里进行抗日工作，所以对敌伪是非法的。至于将自己的抗日武装改编成伪军的意见与作法，那是把自己合法的抗日权利取消，换得不合法的地位，这是非常错误的。这种思想与作法发展下去，可能走到所谓“曲线救国论”的危险道路，必须加以反对。已在敌占区建立的小型秘密武装，直接依靠于群众中政治觉悟最高的分子和得到广大群众的同情，是可以存在的。他们可以采取隐蔽的伪装方式，与敌人进行武装斗争，镇压汉奸；可以减少群众的负担，打击敌伪的骚扰、苛索与威胁，使敌伪改变某些态度。所谓隐蔽斗争，即是不要大张旗鼓；所谓伪装斗争，即是减少用八路军或公开抗日政府的名义出现，缩小自己的目标，以便利我进行斗争。

　　平原抗日游击根据地的斗争方式是复杂的，是各种斗争密切配合的，主要是公开的武装斗争与秘密的各种斗争的结合。

　　注 释

　　* 本文原载于中共中央北方局党刊《党的生活》第五十五期。

　　〔1〕 主要指冀中、冀鲁边、冀南等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