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工业化猪场口蹄疫过后的第二年,职工宿舍,深夜。 宿舍里的炉子上烧着一壶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老张卷着莫合烟,一口一口的抽着,烟雾弥漫了他的双眼,老伴儿坐在旁边安静的拉着鞋底。 沉默,压抑的沉默。 老伴儿放下手里的鞋底,叹了口气,隔着老花镜看着老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张抽完了一支莫合烟,又卷了一支,拿出放在炉底的火钩子点着了莫合烟。 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别这么老闷着,我都没心气儿拉鞋底子了。 老张还是不说话,皱着眉头,望着通红的炉火,叹了口气,作孽啊,作孽。 老伴儿叹了口气,说,咱做不了就不做了,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呢。 老张瞅着老伴儿,半晌不做声,低着头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容易,咱儿子在城里上班,现在的房子贵得很咧,买不起房就娶不起媳妇,你懂不懂! 老张喝了口水,接着说,如果我不干,那个婆娘就容不下咱们,那么,咱们就得离开这里,咱们这么大岁数咧,到哪里找工作容易?这活儿你不干有人干,只是咱们住在场子里面,干活方便,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更何况,这个婆娘说了,也不是白干,加工一吨(饲料)给二十元钱,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老伴儿叹口气说,那你这样干,怎么给你那个大兄弟交代呢? 老张一跺脚,站起来,在屋里来回的踱着步子,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谁说不是呢,难就难在这里,我是个不能昧着良心的人,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老伴儿看着老张像家里那头拉磨的驴子在炉子跟前一圈儿一圈儿的走着,也陷入了焦急状态,你说咋办,做人可不能没了良心,老天爷看着哩。 老张自言自语,如果我不把这事儿报告给我那个大兄弟,会怎么样?这个婆娘可靠不可靠?万一两头都漏了怎么办? 老张嘟嘟囔囔了一阵子,最后,坐下来,看着通红的炉子,就像看着一颗滚烫的心,流下了眼泪。 老伴儿知道老张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这个决定是昧着良心做的,老伴儿叹息了一声,站起来坐到炕头再不说话,你想过没有,老头子你不说,难道没有别人说哩吗?城里人精着哩,你以为就你一个给你那大兄弟打小报告吗? 老张眉头皱的更紧了,纵横在额头的皱纹深深地刻出了一个川字,从川字里沁出了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冷的? 老张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瓶白酒,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怔怔的看着,不说话。 老伴儿看着眼前的一切,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她最后安静的提醒老张,老头子你可要想好了,你要走我就陪你走下去。 老张端起酒杯,说了声,老战友,对不起了,这杯酒给你赔罪。说完一饮而尽。 老张手有点儿颤抖,倒满了第二杯,端起来,看着酒杯说,这个是给我自己的,从今天开始,过去的那个我就没有了。说完一饮而尽。 老张的脸开始慢慢变红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有点儿微醉了。 忽然,老张哭了,他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 屋子里的气氛是悲伤地,也是可怜的。 昏黄的灯光下,老张佝偻着背,坐在炉子边哭泣。 那一刻,老张知道,自己变了一个人,从明天起,他要开始做一个平生最看不起的两面人,仅仅是为了一吨二十元的饲料加工费。 当兵的时候,老战友跟他喝酒的豪气,可能慢慢的就成为了不敢回首的回忆。军人的尊严就这样在时代的大潮下,被摧毁的荡然无存,这个将是他这辈子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现在,老张知道自己虽然心有不甘,但,他必须背上这个耻辱的枷锁,一直到走进坟墓。 静静地夜里,老张的哭泣声慢慢的小了,周围安静了下来,一切都归于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