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西府战役的触发点

铁鸟

    对手异乎寻常的反应，令彭德怀警惕。
    25日晚，他给1纵政委廖汉生打电话，询问：你看还打不打宝鸡？
    廖汉生干脆地回答：先头部队358旅下午就出发了，已经渡过了千阳河，到达攻击位置，为什么不打呢？打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26日拂晓，1/2纵进攻宝鸡。
    宝鸡位于渭河平原西部，是陇海铁路线上的工业名城。胡宗南挑选这里作为补给基地，军用物资充塞此城。
    为保有这块宝地，胡宗南特意选派了一名门丁---徐保。
    徐保师长统辖的守军是重建的整编76师。该师的原班人马被西北野战军围歼于清涧。徐保想重温旧梦，再打一个像守榆林那样的漂亮仗。但是，事过境迁，临时拼凑的2000多兵丁根本挡不住西北野战军的猛攻。
    战至26日晚22时，宝鸡守军覆灭。
    徐保不仅保不住宝鸡，还保不住自己的性命。徐保乘坐的铁甲列车被炸成一堆废铁，1纵司令员贺炳炎（上将）命部下把车毁人亡的徐保葬在宝鸡的后山。
    打开宝鸡城的西北野战军，就像进了宝库。
    仓库、窑洞、车厢、露天，堆叠着难以计数的武器、粮食、布匹。这些物资可装备5个师。
    军需极度匮乏的西北野战军官兵喜眉笑眼，欢呼：打开宝鸡，营级干部穿咔叽，连级干部背“烧鸡”（手枪），战士七五大枪扛起。
    夺关斩将的彭德怀决心争取时间使主力稍加休息，寻机再歼灭胡宗南三四个旅及青马整编第八十二师1个旅，粉碎敌人的夹击企图，抢运宝鸡大量物资弹药，然后北上麟游山区建立根据地。

铁鸟

    蒋介石认为：共军孤军远征，失去解放区依托，处境不利，是歼灭的良机。遂令胡宗南“彻底以大军轻装尾匪穷追，不使稍有喘息之能力，尤应不分界域越境追击，马继援部应协力向西南堵击，务将匪军完全歼灭。并严令各部勿因补给与疲劳迟滞行动。
    大片的阴霾袭向欢天喜地的西北野战军官兵。
    25日，裴昌会兵团先头部队与4纵在扶风以东杏林镇地区交火。4纵兵力不集中，右翼防线塌架。 4纵随即“擅自放弃沿扶风、岐山、凤翔公路阻击迟滞敌人西进的任务，让敌人毫无顾忌的长驱直进，使宝鸡缴获堆积如山的军用物资，不能抢运，使野战军主力陷入被动，使二纵队六旅受到侧敌侧水的严重威胁”。
    独6旅18团经血战，才脱离困境。
    27日下午，国民党援军进至歧山、扶风间的益店。
    28日，敌军猛然进逼凤翔。
    狂流奔腾，宝鸡城如小岛孤悬。

铁鸟

    彭德怀见敌军来势迅猛，迅即决定撤出宝鸡，向北转移，收复陇东。遂命令：第二纵队独立第四旅、独立第六旅和第六纵队新编第四旅于凤翔地区阻敌援军；第一纵队及第二纵队三五九旅炸毁转运不及的军火物资后，28日撤出宝鸡，向千阳地区集结。
    27日，彭德怀在设于凤翔以南屈家山村的司令部里，忙着给各纵队下达撤退令。天色渐暗，有个部队的电台仍没有联系上。枪炮声由远及近，警卫营急构筑工事，以防不测。彭德怀拿来警卫员的左轮手枪，表示：只要部队撤出去，我个人没什么。我还可以带警卫营打游击。
    电报发出以后，彭德怀带领司令部撤往北面。
    到手的宝鸡要“飞”了，夺来的宝藏怎肯原封退回？西北野战军敞开粮仓布库的大门，让贫寒的百姓随心所欲。西北野战军官兵更是当仁不让，贺炳炎发令：全纵每人背上一捆咔叽布或一发炮弹。
    1纵的骡马也以最大驮载量装满武器，力求自食其力，彻底解决夏冬装的难题。
    尽管俘虏都当了运输员，西北野战军还是拿不光堆积如山的物资。官兵们恋恋不舍地点燃物资，此伏彼起的爆炸，使军需化为烟尘。爆炸声在40多里外还可以听清。

铁鸟

    国民党军纷至沓来，战局错综复杂。
    西北野战军退出宝鸡后，各部往来穿梭于生死线。
    358旅714团副参谋长李玉治率部要顺大路北行。旅政委余秋里恰好赶到，急呼：敌人快到了，你把部队往那儿领？敌人有几个军追过来了，你指挥部队走大路，这不是把部队往敌人口里送嘛？
    余秋里迅疾下令：把前卫改后卫，往山上走。
    部队刚上山，国民党军就拥塞大路。
    国民党军企图围歼西北野战军于长武、灵台、泾川、镇川之间地区。
    5月1日，西北野战军主力北进，攻入甘肃省陇东地区，以争取战役主动，粉碎敌人的计划。
    3日夜，主力经泾川、平凉间的花所镇、王村地区，通过西兰公路和泾河继续北进，准备夺取荔镇、肖金镇、西峰镇、宁县等地，歼灭青马一部或大部，收复陇东。
    占据陇东的马继援虽然首战得利，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他在长武训示手下团长以上军官：共军这次深入关中，横跨泾渭河谷一带，直驰宝鸡，必有大计。当然在宝鸡不会久留，不长时间内，一定会调过头来找我们进行报复，我们必须注意。要求在最短期间，作好一切战备工作，整顿部队。特别重要的是，在各个战地严密谨防敌人奸细，共军这次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回防后不论何人，一律将带到陇东的家眷送回青海，不准留住。
    蒋介石、胡宗南师徒二人为利用马继援，对他大灌米汤。胡宗南在来信里称马继援“自古少年出英雄，我兄足以当之”。
    马继援自鸣得意，自卖自夸：彭德怀回陕北后，再不敢侵犯我防区了。我们不能把陕北的共军消灭完，消灭完了，蒋介石会把我们调到山西战场去。
    5月4日下午，马继援在设于西峰镇的司令部忽然收到胡宗南发来的“十万火急”的“极机密”的电报，内称：据空军侦察，共军已出没于玉都庙、屯子镇、荔镇之间。
    马继援不以为然，提笔在上面却批“除皮”（意思是不可信）两字，信手丢到办公桌上。
    仅过了半小时，各地汇报军情的电报电话突至，马继援幡然醒悟，即刻发兵。

铁鸟

    5日，西北野战军先头部队6纵进入镇原以东的屯字镇。
    该镇是个有土城围绕的仅有数百家居民的小镇，东西北三面皆为宽阔的平原，南面横卧一条深达七八丈的大涧沟。
    6纵通过敌方来不及拆掉的电话线侦知，马继援部正由镇原赶来。因不了解马部的实力，6纵坐误军机，未离开屯字镇。
    上午11时许，青马整100旅3团在高参韩有禄的指挥下进至屯字镇。两军展开数小时拉锯战，马部渐渐不支。青马82师副师长马全义率整100旅和独立骑兵第5团赶来增援，从屯字镇东北两面进攻。马全义认为：我们从三面紧紧包围屯子镇，绝不让一个共军漏网，带西路整骑兵第八旅和北六师直属援军到达后，一举歼灭之。这是我们立功的好机会，良机不可失，望大家努力，把握时机。
    6纵被狂猛的青马部队截成两截。
    司令员罗元发、政委徐立清（中将）、副司令员张贤约（中将）和教导旅旅部、1团、2团受困于屯字镇里；纵队机关、新4旅、教导旅3团被分割在镇外。
    险恶之地，紧要关头，6纵派张贤约突出包围圈，指挥镇外的部队解围。
    镇外的新4旅拼死突击，仍打不开一条通路。
    青马部队的迫击炮持续炮击屯字镇。几千人的部队守在方圆几百米的镇里，弹落之处，碧血纷飞。
    彭德怀赶赴屯字镇西南的王庄，伫立于阵地的最前沿，忽然，4架敌机啸鸣而至，炸弹飞落。张贤约和教导旅3团团长王洁清请彭德怀避入掩体，彭德怀的参谋、警卫急得要强行把他拽开。彭德怀说：你们谁想躲谁就去躲好了，我不去！
    既而，他感到话说得过重，解释到：你们的心意，我晓得，是为了我老彭多活几年。可是，教导旅的同志们在屯子镇里担负吸引敌人的任务，被敌人的重兵包围着，他们的情况如何，有多大伤亡，我能不耽心吗？你们也晓得，这只部队是保卫过党中央、毛主席的，是立过战功的部队，他们的安危我有责任啊！
    彭德怀将计就计：一面电令教导旅在屯子镇吸引住敌人，等待野战军主力对敌人实行反包围。一面急召1/4纵前来增援，里应外合，歼灭围困屯字镇的敌军。
    1纵以独1旅、纵队部、358旅的行进序列赴敌。
    前锋独1旅在屯字镇西南20公里处遭到敌机阻拦，迟误数小时时间。
    后卫358旅被由泾川北犯的胡宗南部整编第65师挡在玉都庙西南地区。旅长黄新廷、政委余秋里果决地派714团抵御敌军，掩护主力经川口继续进发。
    国民党军凶狠地攻击714团，该团团部遭炮击，政治部主任杨浩阵亡，团部/1营和2/3营失去联系。全团官兵各自为战，苦战至深夜。为恢复联系，团政委徐文礼（少将）亲率1名参谋穿行于乱军之中，寻觅到2/3营，使全团安然回归大军。
    率部赶来的贺炳炎、廖汉生急于了解屯字镇的情况，命侦察科长刘英前去侦察。半小时过去了，刘英还没有返回。他俩再派参谋长陈外欧（少将）前去察看虚实，不曾想他也一去未归。原来，两人发现围困屯字镇的敌军反而被我军围住，于是不急于回来报告。
    午后，4纵从东向西攻击。
    黄昏后，独1旅/新4旅从南向北攻击。
    由于各部配合失当，未能一同总攻，进攻纷纶，只打死打伤敌军2000余人，没有完成全部消灭青马3个团的计划。
    屯字镇仍旧被围。
    镇中的教导旅进行决死战，击退青马部队的剽悍冲击。部队受重创，2团仅存几百人。
    流血牺牲的教导旅还忍受着饥渴的折磨。本地的居民早被战火惊散，部队无法寻到粮食和水源。战士们只得倒空干粮袋，用仅有的白面和上居民的罐装酸醋，做得难以下咽的酸苦饼。有的战士还杀死中弹的骡马，食肉饮血，苦熬于饥饿线。
    心急如焚的彭德怀，照旧立在最前沿的塬崖边，注目深沟对面的屯字镇。流弹尖啸着划过，彭德怀依如静默的雕像。
    王洁清担心主帅的安全，毅然地说：彭总，请你立即离开，我有责任对你负责。
    彭德怀说：团长同志，你对我负责，我对教导旅负责。这是毛主席表扬过的部队，有不少连队组建在红军时代，我作为司令员，能够对他们不负责吗？顺利时，我向他们下命令，危难时，我一个人躲起来，只顾自己安全，不管部队存亡，哪像个指挥员！
    片刻后，他接着说：罗元发、徐立清同志在里头，陈海涵、关盛志同志也在里头，他们有多少安全保障，战士们又有多少安全保障。从延安七昼夜到这两年，你们打了多少仗，取得了多大的成绩，又有多少指战员同志牺牲了、负伤了？我心里是清楚的。现在，他们处在最紧要的关头，一个是顺利突围出来，一个是被胡马打掉，在这种时候，我能坐得住吗？你也应当体谅我嘛！

铁鸟

    形势紧迫，彭德怀改变初衷，电令教导旅冲出包围。
    6日夜，教导旅分3批突围。前两批部队离开后，陈海涵巡查全镇，以防出现疏漏。
    陈海涵将军抱憾终生的事情发生了：“发现除一些骡马和一些重武器无法带走外，还有一部分重伤员难于转移出去。因为部队要从深沟里转移，那道沟的下切深度有两百米，倾斜面差不多有九十度，天黑路险，实在难以行走。这件事使我十分为难，情况已经十分紧迫，胡马匪军向我部队步步逼近，急剧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响，仿佛践在我的心房，响在我的耳边。我矛盾得很，把重伤员带走吧？显然不行，不带走吧，感情上又过不去！”
    濒临绝境的重伤员竟自用这样的话语劝慰左右为难的旅长：为了掩护野战军主力安全转移，一定以大局为重，决不让自己拖累部队的整个行动。
    他们坚毅地请求部队留一些手榴弹，宁死不当俘虏。
    万般无奈的陈海涵竭力带上部分伤员，痛别了这座在其心底刺下伤痕的血色小镇。
    夜黑、坑深，部队举步维艰。教导旅政委关盛志指挥轻伤员和机关后勤人员首批转移，负伤的他在队列的最后面压队。他跳跃沟壑时，不幸跌下深沟。前面的部下对此一无所知。急切间，一位同志给无助的他带来生的希望。保卫科长吕保基途经这里，发觉险情，即刻用绑带解救政委。可是，坑很深，关盛志又因摔伤腿而无力行动，吕保基的多次努力均告无效。吕保基只得艰辛地追赶部队，寻回几名帮手，把关盛志救出陷坑。
    吕保基背起政委，踉跄地转移。教导旅四五千官兵，相辅而行，突出重围。
    陈海涵率部登上沟沿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彭德怀。陈海涵紧握彭德怀温暖的右手，激动得说不出话。彭德怀与脱险归来的部下团聚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回来了。

铁鸟

    西北野战军在屯字镇遭马继援部围困，而马继援却在马头坡被西北野战军打得头痛。
    6日上午，马继援带领82师直属特务团、山炮营和1个辎重连、1个卫士大队共4000多人，扑向屯字镇。该部刚爬上马头坡的半山腰，便遭到路过此地的六七千西北野战军的攻击。
    马继援率部从上午9时苦战到下午17时，狼狈不堪。特务团减员很大，团长杨修戎跑到马继援面前哭诉哀告。马继援歇斯底里地叫道：你说我怎么办，我们向沟底退吗？“阿大”（马步芳）对你栽培多少年，没有薄待你吧？从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擅离阵地，不顾全局。你看，在敌人炮火下，连我藏身之地也没有，我的大乘马（是马步芳最爱惜的一对新疆大青马，在马继援赴陇东时送给），也被打伤不能行动，今天你向我要援兵，我从何处调呢？你要赶快上阵督战！无论如何在今天黄昏前攻上马头坡，若不能完成任务，你不要与我见面。
    马继援令山炮营用6门山炮轰击坡顶，掩护部队冲锋。然而，仍于事无补。脸色难看的马继援边命各级官佐和勤务、火伕参加决斗，边用报话机催救兵。
    青马100旅由屯字镇逼近马头坡西南芦家岭地区，侧击西北野战军。
    西北野战军退往三不同，马继援虎口余生。
    马继援部经屯字镇、马头坡、芦家岭3次战斗，伤亡官兵700多人，损失战马200多匹，俘虏西北野战军官兵500多人。

铁鸟

    屯字镇周围的激战结束了，而西北野战军的主力还在胡/马两军的包围中。
    彭德怀决定率部向肖金镇、荔镇公路以东的正宁转进，寻机歼敌。遂令第四纵队沿屯字镇到肖金镇公路构筑纵深野战工事，转入机动防御，掩护主力向南庄离家集结，交替向东转移；以第二纵队独立第六旅控制荔镇；以独立第四旅及第三五九旅向肖金镇攻击，保障主力东移。
    7日拂晓，张宗逊指挥2纵主力从荔镇进击肖金镇。
    当肖金镇出现在前卫独4旅官兵面前时，他们大吃一惊，青马骑兵第5团、甘肃保安第5团已堵塞前途。
    祸不单行，2纵359旅/独6旅刚要离开荔镇，被彭德怀称为“打不死”的钟松指挥重建的36师与青马独立骑兵第1团从南面扑来，整编第1师尾随36师跟进，企图封闭荔镇、肖金镇缺口，围歼西北野战军于屯字镇、西峰镇、泾川县之间的三角地区。
    2纵进退维谷，西北野战军更濒于危境。
    张宗逊赶到肖金镇西南的野战军司令部，找司令员拿个救急之计。然而，彭德怀已去1纵指挥。由于各纵都在行进，无法用电台联络。迫切需要帮助的张宗逊，欲通过司令部电台与中央军委取得联系。可是中央军委正在前往河北省平山县的路上，他们无从得知前线战报。
    一切都得靠自己。
    张宗逊与2纵副司令郭鹏、副政委王恩茂（中将）等将领商议，采纳独6旅旅长张仲瀚的建议，作出决断：359旅/独6旅死守荔镇，独4旅主力强攻肖金镇，独4旅11团进攻荔镇、肖金镇东面的三不同。
    2纵死战，为全军谋取了生路。
    359旅/独6旅经整日激战，歼敌2000余人，挡住了敌人。
    独4旅死死围住肖金镇守敌，不给对方逞强之机。
    11团把守位于三道沟交叉点塬上的三不同，确保通向东面的出路。
    午后，赵寿山返回野战军司令部。这位副司令员叫苦不迭：这下子唱了个《苟家滩》，上了娃娃的当了。
    秦腔剧目《苟家滩》的内容是：一位老将落入年青对手的圈套，被引至河滩打败。盛气凌人的马家少爷马继援，使赵寿山联想到这出武戏。
    当赵寿山知晓2纵守住荔镇后，他转忧为喜：二纵这回立了大功，不然我们全军都交“轱辘”了（指输棋的意思）。

铁鸟

    4纵的表现远远不如2纵。尤其是警备第3旅5团郭应春团长违令，把部队带至肖金镇东面。他的擅离职守，导致青马的1个骑兵团、1个保安团畅行无阻，拦截了开道的6纵新4旅。
    进占屯字镇的青马部队尾追过来，胡宗南部也逼近，彭德怀和1纵受困于屯字镇、肖金镇间的南庄李家一带。
    7日4时，1纵派独1旅1/3团和358旅715团各一部，在圪塔王家、乱冢子、翟家交替掩护野战军司令部、1纵主力向东转移。
    7时，团长王万金（少将）、副团长田岱玉带领1/3团8个步兵连、2个机炮连边掩护边转移，冲破敌军的包围，进至永乐乡和主力会合。
    彭德怀根据荔镇方向传来的密集枪炮声判定：2纵在奋战。
    他马上命令1/6纵绕道永乐乡、荔镇向2纵靠拢。7日夜，1纵通过荔镇这一安全出口。
    7日晚20时，西北野战军一部猛攻宁县县城。
    青马守军设在四面城墙上的据点，只有南城上的几处未失。守军全力防守，县长及县府人员、全体警察一起参战。宁县城中囚禁着700余名西北野战军被俘人员。50多名班长以上干部被囚于第1号坑院，其他人员被囚于另外4个坑院。干部们一听到攻城的密集枪声，奋袂而起，用门框、砖石袭击看守，夺下看守的枪支。他们齐呼：冲出去杀呀！打回部队去！消灭马家军！共产党万岁！青马82师直属工兵营营长谭腾蛟率人以冲锋枪射击，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干部倒地身亡，其他人被挡在院子里。谭腾蛟下令杀害战俘。手榴弹、机枪子弹覆盖5个坑院，院内回响着战俘们的怒骂声、口号声。几分钟内，400多名战俘殉难。杀人凶手为消尸灭迹，把尸体投入水井，填平了六七口井。
    8日晨，马继援指挥兵马援救宁县，西北野战军撤往正宁、盘克镇。
    国民党军紧追不放。
    11日，36师123旅在职田镇西北的恒安州进攻1纵，1纵716团/独1旅3团奋力退敌。
    彭德怀在晚饭时到了716团。团长游好扬（少将）、政委栗光祥清楚他在4昼夜间废寝忘食地工作，又累又饿，便想方设法找来几个鸡蛋，叫炊事员炒好后送去。
    炊事员眼中的司令员是这样的：彭总的确太饿了，他揪着馒头吃炒鸡蛋，吃得很香。吃完炒鸡蛋后，又扯下一块馒头，将盘底的油擦了一遍再吃下去。吃完饭，又紧张地进行组织指挥。
    坚韧的彭德怀率部经过艰苦卓绝的东归之战，于5月12日返回战役策源地---关中分区马栏一带，西府战役结束。
    是役，西北野战军苦战27天，兵不血刃地收复了“红都”延安和洛川，一度攻占宝鸡等12座县城，消灭国民党军2.19万人，猎取大量军用物资。
    但是，在后一阶段，我军没有打好，仓促撤出宝鸡，堆积如山的军需物资没能全部带走，6纵教导旅、新4旅先后遭受严重损失，1纵和野司东撤受阻、身陷险境，没能完成收复陇东、三边的预定任务。西北野战军共减员1.49万人，其中伤亡6566人。

铁鸟

    5月17日，彭德怀致电各部将领：达到指定位置后，自行拟定十天休整计划。此次行动中有严重缺点，以致在战役上战术上犯了某些错误，个别兵团更严重，造成个别纵队的相当损失。我们确定彻底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民主的检讨经验教训。集中各纵意见，25日带来前委扩大会作出总结，定出下一战役计划及整训方针。
    5月下旬，西北野战军司令部于洛川土基镇召开前委第二次扩大会议，自我剖析。各方首脑非常重视此次会议，贺龙、习仲勋和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等领导从延安赶来出席会议。
    胸怀坦荡的彭德怀当着与会者的面，两次进行自我批评。
    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门说：彭德怀呀彭德怀，你的马列主义就是没有学通，一格一格的。只看到胡马互相矛盾的一面，忽视胡马两军在反共反人民这一基本点上完全一致的一面。
    他不护短地点明：出动前准备不充分，个别纵队内部情况了解不深刻，对敌人估计不足等三项，战役领导机关与战役直接指导者应付责任，也就是我个人应负更多的责任。
    彭德怀不给自己留面子，自然也不会容忍部下的错误。他在会上主要批评了由司令员王世泰、政委张仲良指挥的4纵。他指出：四纵队负责同志采取严重的自由主义态度，已影响其内部团结，以致邪气抬头，正气受到压制，发展到不执行命令，几次丧失有利战机，放弃与放走可能与应该消灭的敌人。
    彭德怀怒冲冲地训道：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从给革命所造成的损失说，是应该砍脑壳的！
    为严肃军纪，前委扩大会撤销1名旅长的职务，以告诫全军。
    彭德怀还责备1纵：一是说5月6日配合6纵夹击屯子镇外围之敌时，耽误了时间，行动迟缓；另一个是说5月11日在公和塬转移过早，影响了野司的部属调整。
    他格外看重后一个失误：我们的粮食没有准备，边区的粮食也很困难。敌人要是继续追赶，我们退到延安也不会安全，就非退过黄河去。
    其实，发生在公和塬的事情是一场误会。
    11日晚，彭德怀给1纵司令部打电话，要和廖汉生通话。
    作战科长回答：政委已经睡下了。
    彭德怀不想打扰疲惫的部将的休息，未让作战科长唤醒廖汉生。次日，廖汉生方知此事。
    彭德怀径直越级命令716团政委栗光祥：部队继续向东走。他的意思是“要我们一面休息一面准备粮食，以使我军埋伏于职田镇大山边，待4纵将敌诱到时，一起歼敌一两个团，即可打掉其嚣张气焰”。可是，1纵误解指令，部队继续东进，结果误了事。
    彭德怀铁面孔热心肠，对部下的关心爱护是同严格要求分不开的。
    部下敬畏不苟言笑的彭总，对彭总批评人过于严厉有看法，有意见，对他的威严还有点受不了。廖汉生就误解了彭德怀声色俱厉的训导，以为是指责他们有意识走了。他立即反问：什么叫有意识的？
    会后，彭德怀、贺龙、林伯渠、习仲勋等首脑特意留住1纵将领，专力训诲。
    林伯渠耐心开导他们：有一句古话，叫做“有威可畏，有德可怀”。彭总正是这样的人。你们不要光看到他“有威可畏”的一面，同时要看到他“有德可怀”的一面。他的威正是德的一部分。你们愈是了解他，甚至受到他的批评愈多，也就愈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德怀、德怀，有德可怀啊！
    林伯渠鞭辟入里的阐释，使1纵将领理解司令员的心意，消除抵触情绪。
    6月1日，前委扩大会议闭会。
    通过为期8天的会议，西北野战军的将领们全面而实事求是地总结了西府战役的成败得失。
    战绩是可观的，正如林伯渠所认为的：这次战役还是取得很大胜利。这就跟看漫画一样，要整体看，不能分割细看，整个来看这次战役应该认为是成功的。

铁鸟

    将领们也有切肤之痛。廖汉生将军说：
    首先，是思想上有些骄傲轻敌。
    我军出击外线第一仗就取得了宜瓦大捷，胜利后过于乐观，对困难估计不足，以为打到国民党统治区可以马上站住脚，可以很快搞起一块根据地，其实不那么容易。
    对敌人实力估计不足。没料到胡宗南在其主力连续遭到歼灭性打击后仍能集结10余个旅的兵力增援宝鸡，没料到敌人在尾追我军时一改过去的迟缓不前而能全力追踪。
    对胡马矛盾估计过头。胡马之间有没有矛盾呢？有，还不小，但是他们在对付我军上是一致的，这次胡马联手夹击，配合得十分积极。
    同时，我军在战役战术的配合协同、敌情我情的及时沟通、部队的纪律作风上，也都存在不少缺点、有的甚至相当严重。

铁鸟

    军人从血淋淋的战场回到和平之地，重享难得的宁静。可是，痛切的记忆难以忘却。
    西府战役中，6纵伤亡过半。陈海涵“常觉得心头有一种怅怅之感，特别是听到个别人的风言风语时，甚至有些恼火”。
    彭德怀体谅部下，语重心长地表示：
    如果过上那么些年之后，有人问到我老彭：解放战争中你有哪些经验教训？我就讲：同志呀，经验有一点，教训有两条。两条教训都出自一种朴素的心愿上，结果犯了同样的错误：二打榆林，是想解除党中央、毛主席的后顾之忧；出击西府是想快点结束西北战争。我不怀疑，动机是好的，但是，对敌人估计不足，思想上产生了急躁情绪，结果两个战役都没有打好。这时，有人就讲：彭德怀也打了败仗？对头，这有么子了不得呢！胜败乃军家常事，我老彭从来就不是常胜将军。有的同志有点抬不起头来，多此一举嘛，要面对现实嘛，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好好总结，从中吸取教训，以利再战，不就好了吗？我向毛主席讲过，西北战场上，打赢是同志们的功劳，打败了是我老彭的过错。要正确地对待自己嘛！我劝某些同志千万莫要将成绩完全记到自己名下，把错误加到别个头上，我最恨这种作风。有点么子经验呢？那就是新式整军，得到了部队拥护，受到党中央、毛主席的表扬。这时有据可查的嘛。
    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透视战争：个人想到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而且常常是靠不住的。因此自己提出作战方案，自己就要设想各种理由推翻它，然后请别人来推翻它，这样经过反复推敲出来的作战方案，才能比较地符合实际，比较地正确一些。打仗关系着党和人民的命运，关系着指战员的生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是来不得半点主观方面的。

铁鸟

    德才兼备的彭德怀以其言行赢得了部下和敌人的敬重。彭德怀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就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一名部下铭记：
    一个炎热的下午，约两三点钟左右，他们押送一批俘虏军官，正在那个村子路旁休息。这时，从西边走来两个人：前面是一个青年军人，背着短枪，牵着马；后面数十步外走着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人，他光着头，帽子抓在手里，脚上的布鞋已破烂得穿不住，用麻绳绑在脚面上，但走起路来稳健有力。当时有一个挑水的农民在树荫下憩息。那位走来的中年人笑嘻嘻地走近农民问：你给家里挑水啦？我想喝你几口水，行吗？农民说：你尽量地喝吧！那位同志随即倾下身子，从桶里狠喝了几口水，然后谢了谢农民，就向前走去了。坐在一旁的俘虏都是国民党的将校级军官，其中一人认出刚走过去的那位中年人是彭总，就指着说：他就是摧毁我们的那位西北战区的野战军司令员彭德怀！俘虏们一下子都活跃起来了，个个伸长了脖子，盯住彭总的背影张望。有一个俘虏站起来，感慨地大声说：完了，我们完啦！共产党一定胜利，国民党一定要失败！看看人家，看看我们自己吧，怎能不完蛋？！国民党这回彻底完啦，完蛋啦！

铁鸟

    战争平息，它的影响则萦绕不绝。归俘问题就是一种悲凄的战争后遗症。
    经过苦战的彭德怀承认：我深入宝鸡后，回师时弄得很被动，也很疲劳。毛主席一九四七年四月指示，要把胡宗南军磨得十分疲劳，这是一个很深刻的指示。部队到了十分疲劳时，即消灭了战斗力，非亲自经历是很难体会的。
    西北野战军在仓猝突围间，失散、被俘、逃亡等8407人，遗弃许多战利品。
    身陷囹圄者当中，有一位名人：吴满有。
    延安县农民吴满有“地种得多，荒开得多，粮打得多，缴公粮踊跃争先，数量既多，质量又好，是一个抗属”。他自豪地宣明：我的兄弟用血保卫边区，我用汗保卫边区。
    因此，他成为陕甘宁边区的劳动英雄、模范抗属、模范公民。吴满有的肖像和毛泽东、朱德等中共领袖的肖像一起显著地挂在陈列室、家庭、公共场所。诗人艾青写诗称颂他，边区百姓效法他，吴满有名噪陕甘宁。
    西府战役开始时，吴满有加入支前担架队，随2纵进军，并任民运部副部长。
    混战中，吴满有不幸被俘。
    他没有暴露真实身份，自称是“民工班长王希成”。更为不幸的是，有人举报了吴满有，敌人对他刑讯逼供，他的背部和胳膊上满是伤痕。
    吴满有很坚强，他坚定地说：不要怕我忘记共产党，像我这样身份的人，组织上一贯抬举我，爱护我，共产党对我如此的恩德，我死了也是光荣的。请放心，我至死也不会被野兽屈服，死后阴灵也忘不了共产党。
    胡宗南曾在官邸与吴满有见面，他仍不承认真实身份。吴满有被带走后，胡宗南对部下说：他就是吴满有！因为他一坐到沙发上，就架起了腿，态度自若，相当镇静。这工夫绝对不是一个班长能有的态度。
    国民党不能逼降吴满有，便挖空心思，找人模仿吴满有的声音，通过广播电台进行反共宣传。敌人还在夜间拿走吴满有的衣服，使其无衣可穿，被迫穿上国民党军装。敌人趁机拍照，用飞机把这种照片空投到边区，混淆视听。国民党还把吴满有当成他们的战绩，将其押往各地开大会示众。最后，吴满有被押至重庆。
    1949年11月30日，解放军第二野战军解放重庆。国民党看守所所长见大势已去，就请吴满有带他们向解放军投降。
    二野政治部组织部部长陈鹤桥（少将）接待了吴满有，并将此情况向邓小平政委报告。邓小平指示：生活上给予照顾，然后送交西北局处理。
    陈鹤桥遵照指示，派干部把吴满有送到西安交给西北局。
    生还的吴满有受到审查。那些广播词和照片，令他有口难分。他被开除党籍。
    蒙冤受屈的吴满有老汉一提起被俘后的事，就伤心地哭，说：不能提，冤枉事一肚子装着。算了，不提了。
    1959年，自认是“社会的废人”的吴满有郁悒而终。
    在他身后，一场政治的暴风雪吞没了与他有同种遭遇的人们。
    西府战役后，有2500多人主动归队。有些人是在被俘后想方设法逃回来的。
    “文化大革命”中，只因为被俘过，他们就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赶入“干校”，交代、反省、劳动改造，遭受痛苦的煎熬。
    此时，他们的司令员彭德怀也饱尝铁窗风味。
    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彭德怀因针砭时弊，而被罢官。“文革”开始后，对他的迫害变本加厉，他被批斗、关押，直至含冤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