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农民寇衍锋de幸福生活》

铁鸟

    从湖南回来之后，我开始剧烈的咳嗽。去看病，拿了药吃了，两天了，什么用都没有。
    我常年不和医药打交道。实在感觉难受了，吞两片药片下去，很快就会见效。这次不行了。两天过去了，依旧咳嗽的很厉害！昨天下午我给客户打电话要活儿时，媳妇听到了。
    等我挂了电话她埋怨我：你就不能歇两天？知道你为嘛咳嗽的这么厉害吗？你这是累的！
    累的？脑海里蓦地想起这两个月的历程：
    六月二十四日我带队达到青岛工地，700平的球馆，甲方要求一周时间必须完工。
    这个工地一共有两个球馆，一样的面积，两家公司做。
    我们做这个馆，本地一个公司做另外一个馆。
    我的甲方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要赶在对方之前完工！我答应了。
    我这一方只有五个人，其中还有两个新手，之前没接触过这种活，有一个干了一下午，晚上就跑了。另一个干了一天也累跑了。第二天，我又在老家招了一个人，来了干了一天半，和我说他服了，实在干不动了。我给他发了工资，让他走了。在剩下的几天里，我带着仅余的两个弟兄，我们三个人死磕。中间只找了两个临时工帮我们扛了地板。最后两天，四十八个小时，我们只睡了三个小时。
    到第八天早上七点多。完工。
    夏季青岛湿热。那天早上敲完最后一个钉子，我们像三堆烂泥一样摊在地面上。
    不行，我得起来去打印完工单，我得把剩余的材料发回公司，我得去找货运站，我得找甲方验收，起来起来，别睡……
    我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有个人过来扶了我一把，我一看，原来是另外那个球馆的工程经理。他说，兄弟，快去洗洗。
    和我们只有三个人死磕不同，对方那个馆施工人数最多的时候是十九个人。他们只比我们早一天完工。
    那天整个工地上，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见了我们，都点头，笑。我知道我们赢了。
    强忍着困劲，我发完货，又请甲方验收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这时我收到了公司指示，必须马上赶赴下一个工地！
    我说实在太累了，能不能明早出发？公司说不行！必须马上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出发！一路高铁！下车打的！快！
    好吧，出发。
    我们立刻动身前往安徽滁州。我打了个的士，只记得对司机说了一句：去青岛火车站。然后被司机叫醒，说到了。我说怎么这吗快？他说你一上车就睡觉了。睡了一路。掏了三十多的费，下车，买票，胡乱吃点东西。又接到母亲电话，说没零花钱了，又赶紧找了家银行给母亲汇了钱。上车，到达济南。
    弟兄们没事了可以休息，我不行。我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又安排了三个弟兄从其他地方前往滁州。
    到达滁州。来到工地。把弟兄们安顿好。天，球馆内没有电源！我赶紧联系甲方，甲方让我去找校长，我去找校长，校长说这个不归我们管。我又联系了甲方，甲方说我在外地，明天才能回去……
    不错。电源解决了。太阳也出来了。这个馆太他妈热了吧？我勒个去的，这个馆是玻璃幕墙封闭式结构，不能通风，只能透点气！上午十点，我借了温度计测了下，57度。
    热，也得干。
    弟兄们说，这吗热，怎么干？
    我说，活必须干，先把问题解决，不要谈条件！
    干。弟兄们只穿内裤。热啊，背上，大腿上，屁股上，全起了痱子。
    我给公司汇报，公司马上和甲方联系：某总，球馆里是六十多度吧。这吗热工人怎么干呢？你必须想办法给他们降温才行！否则我们停工！
    我就在甲方旁边，我都听到了。甲方呜呜喔喔地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
    好吧，我们干。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终于在第七天，气泵歇菜了。赶紧弄出去修。维修师傅说，这气泵没毛病。就是温度太高，气泵上有热敏开关，温度过高就会自动断电。
    我接了活。我不会在施工现场和公司唧唧歪歪，那样有种谈判的味道。会让人很不舒服。我只要接了客户的活，我在现场最多的只是向客户汇报并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及施工现场存在怎样的施工难度。我尽量避免在现场和客户谈什么这个要加钱，那个要加钱。虽然我只是独立的承包商，我不隶属于任何公司。但是我只要接了这家公司的活，在我带领着工人来到施工现场时，那我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公司。我向工地甲方介绍自己，从来都是说：我是北京某某公司运动木地板安装队领队寇衍锋。我绝不会说，我是专业承包商，受北京某某公司委托到这里来安装运动木地板。
    好吧。热，起痱子。甲方安排每天让我们去领二十瓶冰镇矿泉水。我就领了一次。艹泥马，我们天天一箱箱的喝绿茶红茶。你个龟儿子给我们几瓶矿泉水，还做出施舍的高姿态。去你大爷的。
    我嘴巴子上起痱子连成了片，很快开始发炎，手一撕，皮就掉一块，然后开始流水……
    偏偏脸上的汗流下来时必须要经过下巴，汗水不断冲刷着发炎的那片部位。那感觉，疼，痒，后背直窜凉气！
    医生也说了，没法用药，因为一流汗就把药全冲了，先吃两片消炎药吧。
    好吧。咬着牙干。
    热，我干的很猛，我脸上的汗不断的冲刷着我的伤口，然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我的脚下。
    在第十一天，我实在撑不住了，不是疼的受不了，而是我知道人下巴这里血管和神经十分丰富。而我的伤口却不断在扩大，从一边扩展到另一边。很惨。
    弟兄们说，赶紧歇着吧，太吓人了。别干个活把小命留这儿。
    好，休息了一上午。下午我又出现在战场上。开玩笑，我是那种能歇得住的人吗？再说了，我们六个正好是一个组合，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只少了一个人，但施工速度却大受影响。切，我跑这吗远为了什么？干！去他妈的，它发它的炎，我干我的活，管球它呢。
    还好。活干完了，伤口也结上疤了。接到公司指令，返回北京，准备前往呼和浩特！
    验收，买票，坐车，到达北京。我到公司结工程款，老板把该加的钱都给我加上，很痛快的把钱给了我。出发，前往呼和浩特。
    到了呼和浩特工地。开始，施工。嗯嗯嗯，胶垫怎么不一样？我联系公司，我说这种胶垫不影响性能，但是我在施工时很耽误时间，至少要多花一倍的时间。而且要多用三倍的钉子。公司说，发货的人不在，发货是公司的工人发的，给发错了！再补货？从北京到呼市得两三天吧。好吧，那就不要发了，我就用这个胶垫吧。
    我勒个去的，钉子呢？钉子也没给我发？好吧，我去买……
    嗯嗯嗯，找平垫块不够？好吧，我去买……
    嗯嗯，胶垫不够用了！马上给公司反应，补货！胶垫！快！快！
    两天后胶垫来了，赶紧用上，开始铺毛板，嗯？码钉呢？码钉怎么没有？好吧，我去买。艹，我去哪里买？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出去跑了一下午。两手空空。联系公司，发码钉！快！快！快！
    ……………
    毛板快铺完了，我去，好像毛板不够！我我我气得牙根都痒。嗯，我装工具用的一米见方的大工具箱就是用毛板做得，到时把工具箱拆了！用上！
    好了，开始铺面板了。老板突然打来电话，说我马上到你们那了。
    老板来了，他今年五十多岁。和我父亲差不多的年纪。他说，有什么情况。我说就是少发了点货，别的没事。他问，工地有问题吗？我说您放心吧，我就是为解决问题而生的，这都不叫事。老板走了。
    最后一天，下午，我正在给篮球线刷漆。父亲突然来了电话：你妈刚刚在家里铺被子的时候摔了一跤，脖子磕到椅子角上了，现在进医院了！家里没多少钱，你快带点钱回来！快点啊。
    我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父亲就挂断了电话。等我再打过去，电话里声音很乱。我院里一个叔叔接的，他说你妈现在脖子以下都不能动了………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接着去刷我的油漆。我忍住不出声。
    一个弟兄走过来，问寇哥你怎么了？家里有事？
    我说我妈摔伤了颈椎进了医院，现在脖子以下都不能动了！
    我手里哪里有钱？这个工地消耗的时间太长，公司只给我打了四千，其余的都是我自己垫的，现在只剩下二千多，明天这里就要交工了，我得给弟兄们发路费，再发点生活费，我没法往家寄钱啊！最快也要等明天交了工，我返回北京到公司结了账以后才能带着钱回家！
    第二天，上午，交工。下午把工具和剩余的料发走。
    四点多了，我说你们都走吧，我晚上要把成陵的货发走，我明早再走。
    弟兄们拉着行李箱走了。
    我不能走，另外一个工地的三托地板要在我这中转，白天货车限行过不来，货主晚上才能派车过来拉走。
    晚上，货主的车过来了，把货装上。给货主打了电话。出去喝了两瓶啤酒。回来躺在床上，睡不着，难受，太难受了……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呼市车站，买了大巴票回北京。在车上，我给老板打电话，我说我母亲出了意外，现在住院了。我需要用钱。我下午就到北京了，能给我结帐吗？
    老板说，我不在北京啊！
    我说怎么办？那是我妈啊！
    老板说这样吧，你把帐用手机短信发给我，算下总额，我给你打到卡上。
    那天是八月七号。我到了北京没去公司，直奔北京南站。到了南站已经晚上10点多了，一查票，北京到德州的动车都没了。什么车都没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先到天津吧，到天津看看有到德州的车没有？
    为什么不去西站？西站的票尤其是往德州方向的，晚上你是买不到票的。我踏上城际快车，来到天津站。售票口没人，都下班了。我从包里拿出杂志，报纸，找个大柱子根，铺上，躺下，睡觉。我太困了。
    第二天一早被闹铃叫醒，赶紧去买票。上车，十点半到达德州。到德州车站做上大巴……
    十一点多，我来到母亲的病房前，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情景。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推开病房的门，一眼看到母亲竟然坐在病床上和几个亲戚聊天说话！
    我过去想抱住母亲，刚走到母亲跟前就被父亲拉住了：别碰！不能动她！
    母亲也在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别动别动！
    我看看母亲，没看出什么来。父亲说她现在胳膊和腿不灵活。别的没事。
    我说妈你怎么了？……
    母亲在家收拾屋子时不小心摔倒，颈椎磕在椅子角上了。当时没事，可慢慢的身子就越来越麻木。现在一天医药费两千多。
    医生说伤了神经，还有淤血。先输几天液，没有好感就动手术。
    老板来电话了，说钱我已经打你卡了，另外多给你打了九千，你拿着先应急……
    我取了钱，给弟兄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领呼和浩特的工资。给弟兄们发完工资，我来到医院，把钱交给父亲。二弟说：哥，我怎么看着你这吗沧桑？
    又过了两天，母亲能慢慢下床活动了。除了早餐，我每顿饭都给母亲到饭馆订菜。
    母亲每次都嫌我花的多，后来就开始骂我。
    我就和她顶：给你买什么你就吃什么！别那么多事！
    接到客户电话：湖南有个大工地，能不能带上几个人过来支援？
    嗯。没问题。我联系了兄弟们。出发，前往湖南……
    媳妇：下辈子咱俩还在一起。
    我说：一定！必须的！
    媳妇：咱俩换一下，下辈子我当你老公，你当我媳妇。
    我说：好！
    媳妇：看我不弄死你……
    我的团队只有六个人。我施行的是个人分包。就是我接的单价是多少一平，我抽几块钱，剩下的我们均分。吃饭等各种花费明码标记。我没在他们身上黑一分钱。
    我们就是属于那种在月入一万元水平线上游荡的人。也可能达不到，也可能超过。最极端的也可能整月一分钱收入也没有。活累，钱准。
    我们一天最高收入是四百多元。
    就在这几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开除我们中的三个人。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是我老家的人。
    为什么？拿我的善良和诚恳当做我的软弱。牢骚，抱怨。意图让我给他们更多的钱。好吧，我给，我给了九块他想要十块，我给了十块他想要十一。他们认为我是老板，他们认为我应该给他们更多的钱。
    如果我不跟着干活，单凭那每平几块钱的抽头，我压根就挣不到钱。况且我自己花钱买的工具，一万元的工具，每天都在磨损。每天都在消耗。
    在湖南工地，我们和一伙四川的弟兄一块干的。到那里之后，他们才明白，跟着我干，是多么幸福。四川的那伙弟兄基本是纯手工作业。而我，我买了专业的工具把最难干的，劳动强度最大的环节解决了。很轻松，而且施工速度更快，质量更好。
    从湖南回来。他们仍然不服。他们认为我离不开他们。他们抱成团，像我施压。很拽。他们认为他们什么都会，他们认为他们干活很好。我很难找到像他们这吗能干的人。他们三个人，说我不拿老家人当回事。说我……
    好吧，全部滚蛋！
    我说，我不欠你们什么，该给的我都给你们了。只多不少。你们应该有数。虽然你们跟着我受过累，可我把该加的钱都加给你们了。
    能干的人？会干的人？我去，我的本事之一就是带人。我能用一周的时间把新手培养成熟手。他们忘记了他们是谁带出来的。我只要有工具，我只要能联系到活。其他的，就是玩！
    我尊重你们，我拿你们当弟兄，虽然你们是为了挣钱才到我这里来工作，但我仍然感激你们和你们和我一起流汗，吃苦，这不代表没有底线！
    还是那句话，我只要有工具，我只要能联系到活。干活的人？最简单了！压根不叫事！我就是有这个能耐！你们三个，全部开除！
    我在贴吧上发了招聘的帖子。没有一下午的时间，人的缺口就解决了。
    我是用另外一个新号码在帖子上留的联系方式。晚上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一看号码，很熟，我知道是谁的，我接了电话，压低声音，他说，是你这招人吧。我说是，你以前干过什么？他说他以前干过电工，开过车。前段时间还在北京干过运动木地板。
    我接着把电话挂掉了。我在思考，干过运动木地板？我当然知道你干过运动木地板。我甚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有多高有多重。我很清楚你的工作水平。可惜我这里没有你的机会。
    你干过运动木地板？你没忘是谁教会你的吧？没忘了因为我给你发奖金，我媳妇因此和我大闹一番，我出的洋相吧？没忘了我请你们吃饭，喝酒喝饮料两个月花了小两千？没忘了每次干完活，我结完帐马上把工资送到你们手里？我爸骂我：天下有我这样的老板吗？发个工资就差送到他们家里去了！让他们来拿不行？
    我问心无愧。
    祝你能顺利的找到工作。
    施工单位，活着受罪；做大做强，心力憔瘁；西装革履，貌似高贵；其实生活，极其琐碎；为了岗位，吃苦受罪；鞍前马后，终日疲惫；点头哈腰，就差下跪；日不能息，夜不能寐；甲方一叫，立即到位；一年到头，加班受累；劳动法规，统统作废；浑身上下，伤病累累；屁大点事，反复开会；信誉评比，让人崩溃；接待应酬，天天喝醉；不伤感情，只好伤胃；工资不高，还要交税；正常交往，还得破费；抛家弃子，愧对长辈；半生蹉跎，劳成残废。
    远看工地像天堂，近看工地像银行；走进工地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人人都说工地好，傻冒才往工地跑；工地挣钱工地花，根本没钱寄回家。
    年轻老婆娶不上，娶了老婆用不上，生了孩子管不上，买了房子住不上，青春撒在荒山上。
    搅拌机搅走我的青春，挖搅机挖走我的梦想，压路机压碎我的希望，电焊机也不能缝合我的悲伤，钉锤一声声敲击我的心脏，钢丝一圈圈束缚着我的臂膀，安全帽曾经让我感到英姿飒爽，能不戴上它如今变成我的渴望。迷糊中我进入梦乡，梦见在工地上轻舞飞扬，我笑问上帝：我们的路在何方？
    改的还行，还好我干的活周期较短。一般十天左右就能回家见父母老婆儿子了。呵呵。
    不聊了，喧宾夺主啊。鸟叔快踹我了。祝大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