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竹颂》

铁鸟

不可居无竹，最是解虚心。岁寒三友一，霜雪不能侵。

自古风骚客，万千首咏吟。无非表儒雅，风月自抒情。

有人专画竹，劲节两三根。摇弄风前影，博得高士名。

何求风雅赏，草木自有心。一场春雨后，速长速成林。

清明刚掘笋，谷雨即昂伸。新篁到老竿，志在惠万民。

材质坚而韧，抗拉耐水侵。梁缘钉篱柱，无所不胜任。

大江南与北，田家赖此生。家用与农事，器物难数清。

篮筐筛席篾，椅榻凳弉轻。驾船打鱼汉，与之最相亲。

挑脚抬轿者，朝夕不离身。小娃骑竹马，童子放风筝。

纤维造纸料，箫笛与竽笙。知否都江堰，索桥令客惊。

似有神明助，秦汉至如今。莆田唐陈庙，梁钉依然存。

尤数南疆景，傣家竹榭群。叶皮汤入药，笋味论冬春。

年老花方实，犹可复壮新。鸡鸣天下白，竹也是高宾。

千山万水送，北国远相寻。红火属工地，脚手架入云。

千人开会所，无需一颗钉。精巧工艺品，五洲同慕倾。

竹雕几千載，各派竞出新。烟茶日用品，玲珑爱煞人。

巴人精竹画，今日始流行。竹种论百数，各自显其能：

毛楠最高产，川广湘浙闽；斑竹泪千滴，观赏别致名；

相思与凤尾，大夫及龟文。刚强不可折，能屈复能伸。

铁鸟

大名若水水长流，思想终生苦索求。正本清源谈异化，祛邪纠误得丰收。

权威假冒行为劣，真理昭彰笔力遒。君子之交自古淡，立言立德仰高丘。

铁鸟

君有奇才未遇时，晚来方得展雄姿。学兼中外多新解，思贯古今少旧辞。

敢逆潮流培骨气，岂依权贵弄胭脂。天公不假斯人寿，春雨滂沱哭慎之。

铁鸟

权位装成一表才，红门黑道自成癌。藤萝倚树夸栋梁，狐鼠沾亲挂灵牌。

打锣敲鼓唱代表，明贪暗贿刮钱财。民忧国耻何时了？官贼难分究可哀！

铁鸟

东林讲学继龟山，事事关心天地间。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铁鸟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虽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铁鸟

神州火似荼，炼狱论何足。义举惊庸世，寄文愧烂书。

山河添豪壮，风雨更歌哭。唯念诸伯仲，时发一短呼。

铁鸟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恁栏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铁鸟

重上战场我亦难，感君情厚逼云端。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生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觉怯霜残。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

铁鸟

史书既欲尽烧灰，何用今朝上冢哉。南国高楼魂已断，西陵古渡梦初回。

贤妻孺仲恹恹病，弱女渊明款款来。翻忆凤城一百六，东风无处不花开。

铁鸟

烈火堆边喊“打”声，声声入肉地天惊。藤条皮带翻空舞，棍棒刀枪闪有风。

俯伏老翁呈瘦脊，恐惶妇女裂褫裎。“英雄”猛士多年少，袒露臂章耀眼红。

铁鸟

诗无激情，非诗也；
诗无形像，非诗也；
诗无境界，非诗也；
诗无历史反思，更非诗也。
何永沂之《点灯集》之诗，有激情，有形像，有境界，有历史反思，此真诗也。

铁鸟

挨骂不须怪，争斗伴人生。
恰如雨落风过，处处时时听。
强敌高声叫骂，一似披花戴彩，哲人已叮咛。
任昏天黑地，波澜不须惊。

坚意志，长本领，须骂声。
真金何惧烈火，重担压骨身才硬。
人生风霜雨雪，更兼天翻地覆，何处是安宁？
烽火正未了，握笔亦从容。

铁鸟

史家的笔墨不可不信，未可全信。
一是为自己的视野能力局限，更是为
时代和掌权者局限。史家也要食人间烟火，
经常要求和掌权者保持一致，就主观或违心地篡改了历史，不足为怪。

铁鸟

中国知青的生命世界
是最应该被挖掘的，
是最为独特的、最集体的、最个人的、最生命的，属于
三千万少男少女精神世界的、在五千年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