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种族主义的无形毒素》

刘仰

    小学时候的一件事情至今记忆犹新。有一天，学校厕所里出现了一条“反动标语”。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要求抄一段文字，这段文字包含了“反动标语”里的每一个字，但都是分散的，目的是要对一下笔迹，以便找出写反动标语的人。总不能让大家都抄一遍反动标语。事情第二天就查清了，确实是本校的一个三年级男孩干的。这个男孩是我家的一个邻居，他的父母经常吵架、打架，还经常拿孩子撒气，这个男孩常常要饿肚子。这个男孩承认，因为父母经常不给他吃饭，他认为到了监狱里就能吃饱，所以干了这件事。但是，他不知道，10岁的男孩是不能进监狱的。后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发现“反动标语”后，在大人们将“犯罪现场”封锁起来之前，学校里的孩子们有一段自由传播消息的时间，我也和很多同学一样，看到了这条“反动标语”的内容。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敢不敢说出这句话？说实话，当时真的不敢，即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不敢重复一遍这句“反动标语”，甚至在心理默念一遍，都会被自己打断。把头蒙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地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才拼凑出了完整的“反动标语”。
    现在我知道，这种心态叫做崇拜。当年确实从小学生就开始培养这种崇拜。在崇拜心理的支配下，一个人很难对崇拜对象说出不敬的话，批评就更谈不上了。
    现在，中国人对于某一个人的崇拜，在政治领域基本上没有了。但是，在假装神圣、伪装偶像的娱乐圈，在金钱至上、拜金主义的商业领域，这种个人崇拜依然存在。个人崇拜是西方文化的特点之一。对政治人物或者对明星偶像、财富英雄的崇拜，只是西方文化的不同流派选择不同的崇拜对象而已。中国人近代以来，按照西方文化的不同流派，不断变换个人崇拜对象的历程，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情：很多中国人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形成了对整个西方文化的崇拜，自己还不知不觉，以为这是天经地义。
    对西方文化的崇拜，一方面是某些中国人严重缺乏自信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是西方文化强势宣传主导的结果。西方文化通过各种渠道的强势宣传，几百年来，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种族主义”。诞生于西方的人种上的种族主义，因为太臭名昭著，现在基本已经没有人敢公开提倡。但是，文化上的种族主义，现在依然大行其道。
    文化种族主义的大致表现是：只有西方是代表历史进步的；西方即便有不好，也是历史进步过程中必定要付出的代价；非西方民族即使学习西方也学不像，例如亚洲、非洲人搞民主，因为他们的个人素质不如西方；而这种个人素质往往是非西方民族的传统文化决定的，因而是难以改变的。
    人种种族主义从人种上否定非白人种族，强调白人在人种上优越的理论，在文化种族主义这里换了一个立足点：从不同人种天生的生理差异，换到了不同民族自古形成的文化差异。原先以生理差异决定先进与落后，现在改由文化差异来决定。
    但结果依然没变：只有西方是先进的，凡是非西方都是落后的。而所谓先进与落后的标准，也是西方定的。非西方民族和文化，只能接受西方标准的评判。某些西方的标准或习惯，成为毋庸置疑的绝对真理。
    当世界各地的人们批判人种种族主义的时候，其实并不否认，各个人种在生理上确实有差异。但是，对待这种差异的正确态度是，将不同人种的生理差异看成是相对的，而不能当绝对的。一旦将差异绝对化，就会产生罪恶。因此，对待不同的文化，本质上也一样。将不同文化的差异单方面绝对化，就是文化种族主义，也会造成灾难。
    文化种族主义使得西方人具有了一种天生的傲慢，认为只有他们才能拯救世界。我们不去说西方人的这种自以为是，我们只说文化种族主义的另一个方面：对于非西方民族来说，接受了这种文化种族主义的洗脑会产生什么后果。
    首先就是对西方的崇拜，因而不能以客观的态度看待西方。在对任何事物作判断之前，是非标准已经被西方文化预先设定好了，从而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性。其次是对自己的贬低，而且不光是对自己个人，还对自己所在的整个民族都抱有全体贬低的态度。只要自己的民族达不到西方的标准，哪怕与西方标准不一样，就被简单视为落后，没希望。第三，尚未消失的一点批判精神，几乎不敢用来怀疑或批判西方，只能用来批判自己的同胞。自己同胞做了错事，便再次验证了文化种族主义的结论，从而产生一种满足感；而西方有明显错误时，不光感到痛心，还会找到各种替西方辩解的理由。
    站在两个平等个人的角度，了解对方的优缺点，了解自己的优缺点，或者向对方指出，或者自己改进，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而在文化种族主义的熏陶下，判断双方的优缺点，批评对方和改进自己，已经失去了主动，完全被对方掌握。
    类似本文开头的例子，对于一些被文化种族主义毒害的人来说，让他自己说一遍“西方要不行了”，他都会自动产生抵触和怀疑。在他们的脑海里，专制、独裁、腐败、违反人权等等词汇，很难与西方社会挂上关系。即便要将它们与西方联系在一起，也如同我小时候被崇拜思想灌输后一样，要费好大的功夫，才能短暂且艰难地拼接一下。文化种族主义的毒素，已经让他们对于一切批评西方的言论，产生了条件反射的抵触。而对于所有赞扬非西方文化的言论，效果也总是大加怀疑。他们不相信西方并没有摆脱令人不齿的龌龊，他们也不相信非西方同样有令人向往的美好在延续。
    西方宣传这种文化种族主义，有他们狭隘和自大的原因，我们没有权利要求他们放弃。但是，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这一点。如果我们不加辨别地接受西方文化种族主义的观念，我们就会失去正常的判断。西方文化有它的长处，向它学习某些好的东西是应该的。然而，如果我们不摆脱文化种族主义的思维定势，就如同一个仆人想学他的主人，永远也学不成主人。